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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十力全集》编者序

时间:2023-08-3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熊十力先生是20世纪中国著名的哲学家和坚贞的爱国民主志士。熊先生的学术创造,具有反映时代脉搏的深沉思想动力。另一方面,区别于一般菲薄固有文化、漠视优秀传统的崇洋论者,熊先生又深入总结出辛亥革命失败的原因之一,在于“清季革命思潮自外方输入,自己没有根芽”,即民主革命的理论在中国缺乏应有的根基和思想土壤。

熊十力先生是20世纪中国著名的哲学家和坚贞的爱国民主志士。原名继智、升恒,字子真,曾化名周定中,晚年自号漆园老人、逸翁,湖北黄冈人。幼年家贫,勤读自奋;青年投身于推翻帝制的反清、反袁革命;中年慨然脱离政界,潜心研究哲学。1918年发表第一部论著《心书》,蔡元培为之序,许其“贯通百家,融会儒佛”。稍后由梁漱溟推荐入南京支那内学院从欧阳竟无深研佛法,首尾三年,逐步超迈旧说,发挥新义,博学精思,以建构其《新唯识论》的独特体系,成为“五四”以后卓立不苟、流誉海内外学林的一代哲人。

熊先生生于清末光绪十一年即1885年,卒于1968年。他的一生,正当我们民族经历着空前苦难,在苦难中觉醒奋起而屡遭挫折,又勉力克服艰危险阻而赢得进步的年代;同时,在文化领域,中西新旧各种思潮的汇合激荡,也空前剧烈。正是这种特殊的历史条件和文化背景,诞生了熊十力这样充满忧患意识的爱国者和民主斗士,培育出熊十力哲学这样独具民族特色的辩证思维体系。这是我们民族的哲学智慧在苦难历程中的升华,是我国近现代的哲学文化遗产中的珍品。

熊先生的学术创造,具有反映时代脉搏的深沉思想动力。他戎马青春,投身于辛亥革命。辛亥之后,亲见洪宪改元、张勋复辟,民主革命成果被封建军阀所篡夺,而曾经革命的人绝少在身心上用功夫者,忧时之思深,愤世之情急。如他自言:“吾年十六七,便以革命从戎……三十左右,因奔走西南。念党人竞权争利,革命终无善果;又目击万里朱殷,时或独自登高,苍茫望天,泪盈盈雨下,以为祸乱起于众昏无知,欲专力于学术,导人群以正见。自是不作革命行动,而虚心探中印两方之学。”(《尊闻录》)他以如此深挚的忧国情怀,弃政从学,转入学术理论的钻研,其内在动力,绝非消极的“逃世”、“孤往”,而是满怀悲愿所激发的高度自觉的历史责任感。如他晚年追述:“余伤清季革命失败,又自度非事功材,誓研究中国哲学思想,欲明了过去群俗,认清中国何由停滞不进。故余研古学,用心深细,不敢苟且。”(《乾坤衍》)熊先生作为辛亥革命失败的痛苦中觉醒之一员,他深研中国传统学术,进行严肃的历史反思,其明确的目的,就在于总结“中国何由停滞不进”、“革命终无善果”的历史原因和思想教训。他主要从两方面着眼,一方面着眼于对中国封建专制主义传统遗毒的清理,对此他观察敏锐,爱憎分明,认定“两千年专制之毒”,乃至《儒林外史》等所揭露的“一切人及我身之千丑百怪”,都需要大力清除;尤其历代统治者标榜的“以孝治天下”、“移孝作忠”等宗法伦理政治信条,“支持帝制,奴化斯民”,更必须彻底清算。新中国建立后,他仍反复叮咛:“吾国帝制久,奴性深,不可不知。”(《熊十力与刘静窗论学书简》)另一方面,区别于一般菲薄固有文化、漠视优秀传统的崇洋论者,熊先生又深入总结出辛亥革命失败的原因之一,在于“清季革命思潮自外方输入,自己没有根芽”(《原儒》),即民主革命的理论在中国缺乏应有的根基和思想土壤。因而,他上下求索,试图在传统文化中去“掘发固有之宝藏”,竭力为他心目中的民主革命理想——诸如否定神权、反对帝制、“树立人权”、“宏大人道”、“荡平阶级”、“实行民主”、“同于大公”、“协于至平”等,找到自己民族传统中的“根芽”,赋予它们以民族化的理论形态和现代化的时代内容,借用古代的语言和传统思维模式来表达新的时代精神。他对《周易》、《春秋》、《周礼》及《礼运》等儒家经传的独特解释,以及对历代政治学术的评论,几乎全是围绕民主革命和自由平等社会的理想设计这一主题。他采取这种“引古筹今”、“六经注我”的方式所表达的思想内容,实际是对封建专制主义和封建蒙昧主义的尖锐批判,是对东方近代化的理想价值和特殊道路的探索和追求,力图使西方输入的“自由、平等、人权”等民主革命理论得到系统地中国化,从而对先天不足的辛亥革命进行理论补课。尽管他对自己从儒经中发掘的所谓“革命”、“自由”、“民主”乃至“社会主义”等意蕴的阐释,往往是托古论今,不免穿凿,但跳动在熊先生说经评史论著中的文化寻根意识却是时代的脉搏,深刻地表露了他对民主革命理想的忠贞,对社会主义的向往,对中华文化慧命和祖国的前途充满信心。细读熊先生书,无不有此感受,并自会得到崇高的精神激励。

熊十力先生的学术创造,具有熔铸百家、敢破敢立的思想特征。他生当20世纪前半叶风雨如磐的半殖民地旧中国,西化惊涛,复古逆流,相反相因,交互激荡,使不少人迷惘不知所归。熊先生正当此时进入学界,他没有随波逐流,而是以异乎寻常的苦学精思,自循中国哲学启蒙的特殊道路,自觉地把王阳明、王船山视为自己的哲学先驱,把明清之际的启蒙思潮视为中西新旧文化迭嬗的枢纽,更广博地扬榷古今,另开一条承前启后、推陈出新的学术途径。论者或把熊先生的学术道路简括为初由儒转佛,出入空有二宗,旋又由佛返孔而归宗于《大易》。这也并非无据。但熊先生治学立言的根本特点,不在学脉数变,而在于自有主宰,不囿成说,力破门户,强调“夏虫井蛙,学者宜戒”,而主张博采兼综,“以平等心究观古今各大学派”,“析其异而观其通,舍其短而融其长”,因而与当时的崇洋论者和复古论者都各异其趣,与拉杂比附而浪言融通者亦卓尔不同。他虽自谦对现代科学与西方哲学了解不多,而就其博涉所及,确能以高一层次的哲学思络,通贯古今,平章华梵,衡论中西,出入于儒、佛、老、庄及宋明诸子,自立权衡,自创体系。其以“新唯识”或“体用论”为名所自创的独特的哲学体系,有人称之为“新佛家”或“新法相宗”,又有人称之为“新儒家”或“新陆王学”或“新易学”等,其实,作为开拓性的哲学家,自当熔铸丰富的先行思想资料,故其论著中,睥睨西学,痛斥奴儒,且明确自称:“吾唯以真理为归,本不拘家派……然吾毕竟游乎佛与儒之间,亦佛亦儒,非佛非儒,吾亦只是吾而已矣。”(《新唯识论》语体本)这就难于以某种固有的学派范式去加以评定,或诃其乖违佛理,或赞其不坠儒宗,或美其归宗大易,或疵其抨击宋儒,似皆持论有据而与熊氏思想全貌实未必相应。熊先生的哲学思想,虽有其自为经纬的严整系统,在其境论(本体论)、量论(认识论)、人生论、价值论中也各有其理性思辨的范畴体系,但熊氏哲学的根本精神,在于以“体用不二”为致思途径所展开的“本体与主体合一”、“德慧与知识并重”、“内圣与外王一贯”的思想,自强不息,高扬在文化创造、道德实践中的主体性原则和“不为物化”的“人道之尊”。不仅在后“五四”时期的中国哲学论坛上独树一帜,卓然成家,而且以其所达到的现代思维水平,以其所阐扬的人文精神与人文价值,既与20世纪世界哲学思潮相汇通,又保持了“东方哲学的骨髓与形貌”,故得以蜚声海内外,在中国和世界文化思想史上都占有一定的地位。熊氏哲学虽不免有其固有的理论矛盾和时代局限,但其博大体系中的人格光辉、智慧探索和多方面的学术贡献,则是我国近现代哲学领域中极为珍贵的思想遗产。

熊先生一生贫困坎坷,长年衰病流离,而以极其深挚而悲苦的忧患意识与文化责任感,勤奋讲学,著述不倦,共写出专著近三十种,发表论文、札记近百篇,与人论学书简更不计其数,共约三百余万言。除自成体系的哲学巨著以外,尚有经学、史学、子学、佛学等多方面的学术成果。20年代至40年代曾刊印专著十数种,新中国成立后新印行八种,60年代以后有的在台湾地区、香港及海外也曾重排或影印出版。但过去海内外已刊著作,印数既不多,编校又失之零散而不够精善;至于熊先生生前未刊之遗稿、书札,流传不广的讲义,及散见于报刊上的文字,更亟待搜集整理。1985年北京中华书局开始出版的《熊十力论著集》,稍经辑校,仍属选集而非完璧。为了保存这一份珍贵文化遗产,为了提供研究现代中国思想及熊十力思想全貌的完整资料,我们在海内外许多师友和熊先生亲属的热情支持下,决定广搜穷索,重新序目编校,辑成《熊十力全集》,共分九卷,约计三百五十万言,幸得湖北教育出版社慨然以保存乡邦文献自任,惠予排印出版。

这部《熊十力全集》,先专著,后论文、书札,拟大体按年代顺排,足以展示熊先生思想的衍变、发展;拟收入已刊和未刊的全部论著及其原载的诸家序跋与附录;特别可贵的是,已搜集到的熊先生自存校订本上的笺条、夹注、眉批等,将全面反映在校注或校记之中,力求完整和存真,旨在巨细无遗地向读者展示熊先生学术思想的全貌。至于散见于报刊的论文札记和大量未刊的书信、题词等,亦大体按年代编辑,无论宏篇或是片语,均收录在卷,以备检索。当然,全集之“全”,只能是相对的,虽力求网罗无余,总难免沧海遗珠。我们恳望熊先生生前好友、门人及其家属,海内外专家和广大读者,能将所收藏的熊先生的佚文、书札、照片、手迹等,提供给我们,使纳入本集的后出诸卷,使这部全集能够日趋完善,不胜企望。

萧萐父序于东湖

一九九○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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