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混沌概念古已有之。人类自从动物中分化出来后,就试图探索世界的本原,描绘世界的真实图景。缺乏科学知识的先民们面对浩瀚无垠的宇宙、波诡云谲的自然现象,凭借直觉与想象进行猜测,做模糊的整体想象,形成了混沌概念。
一、东方古代之混沌思想
在中国古代,混沌[2]指宇宙之初,物质某种原始的没有分化的状态,从而引申出人类认识上处于浑浑噩噩的朦胧状态。中国古代哲学认为,在盘古开辟天地之前,世界处于混沌状态。《三五历纪》中说:“未有天地之时,混沌如鸡子。”《易纬·乾凿度》中讲:“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似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谓之混沌。”这里提出了混沌不是天地开辟之前的唯一状态,也是一系列演化的结果,这个思想是相当深刻宝贵的。在中国古老的神话和寓言中,还把混沌比附为怪兽和天神,《神异经·西荒经》中说,有一种怪兽,“其状如犬……天使其然,名为混沌”。可见,这种名为混沌的恶兽,是指缺乏分化和分辨能力的动物。
(一)老庄的混沌思想
老子在《道德经》一书中没有直接使用“混沌”这个词,但老子的根本概念“道”其实就是混沌。“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道德经·第二十五章》)。这种“混成”的状态就是“混沌”状态,即“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老子·第十四章》)。老子把道描述为一种恍恍惚惚、看不真切的状态,在“恍惚”中可以觉察到形象、事物、精微,但又没有构成具体的形象与事物。这种关于道的描述,正是先民心目中的混沌形态;这种浑一而不可分的状态,也符合现代科学中混沌的拓扑传递性。庄子对“混沌”的思考在老子的基础上又前进了一大步。他在《庄子·应帝王》中讲了一个生动的寓言:在遥远的古代,“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这是一个生动的拟喻。庄子之“混沌”与老子之“混成”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恍惚”状态的区别是:完全没有经过分化的原初状态的“混沌”,在庄子这里根本就没有“视与听”。正如晁福林先生所言:“可以说,‘混沌’一词所表达的状态更为初始,在最初的分化之后才是‘恍惚’状态……‘人’仍然存在于自然之中,还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的概念,亦没有‘自然’的概念。”[3]我们今天的“人”是“自然”异化的产物。
庄子用“浑沌”来描述处于事物南北两极之间的中间状态,因为这个状态的特征就是不确定性,它具有明确存在的“有”和无法精确甄别的“无”的属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面目不清”。这在数学上是一个极限问题,有时它的解是有限的,而更多的时候解是n+1的,即无限的。“倏与忽”每天凿出一个孔窍,凿了七天,“浑沌”就死了。在庄子看来,“浑沌”是浑然一体,没有区分的天神,一旦开了窍,有了差异,就不复存在。道家所说的“渺渺蒙蒙不分上下,昏昏沉沉不辨内外”,就是对混沌状态的生动写照。这里“混沌”既是人名又是形容词,也是一种状态,用于描述那个“中间地域”的不确定性和客观存在。
(二)老庄混沌思想的价值取向
仔细梳理道家的混沌思想,我们发现,老子重建了以道为根据的天地自然和人间社会的秩序,道成了不可言、不可名、如梦如幻的“混沌”。在混沌与文明两个方面,他固执地站在“混沌”一边。在老子看来,文明意味着社会关系的复杂化与进步,太多的差别分化则又意味着社会等级制度的森严,这种等级制度只是表明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役使,是人之生涯发展异化的表现,已经没有什么公正可言;而没有差别的混沌则能彻底实现人之生涯发展,从而实现社会的公正。“混沌”是如何实现这种公正与合理的生涯发展的呢?按老子的逻辑,是自然主义的必然性,即不加人为地依循自然历史过程;所谓“自然而然”“无为而无不为”,就是任何人为的因素都会有损于自然目的性的实现。实现个体生涯发展的公平正义就是和谐的混沌状态。在庄子这里,南北二帝所代表的水火两极则是人们所厌恶的“分明”之邪恶,这两极在中央之帝即混沌的感召之下,往中间区域靠近而处于和谐之状态。一个社会存有混沌与分明这正邪两种力量的平衡,才符合道的状态。庄子关于混沌的这段话亦是妙不可言!其实,庄子的混沌就是代表一种自然的人生或和谐混一的社会状态。可见,庄子最早把混沌的思想引入政治学的研究之中。庄子所说的混沌并非一团混乱,混沌氏之术或“中央之帝为浑沌”所喻示的,是一种内部有序的个体的生涯发展与政治过程的策略,是伪装的,而外观的幼稚与虚假是无序。
二、西方之混沌思想
认真考察《圣经》对混沌的看法,对于研究当今基础科学领域兴起混沌热的历史文化背景,以及混沌的自然哲学,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圣经》中的混沌思想
《圣经》对混沌的描述最主要出现在《创世记》中。《圣经》作者试图以一种体系化的神学宇宙论阐明世界的发生过程:在非终极的意义上,上帝与原始混沌共同存在,然后在某一时刻,上帝决意创造我们当今的世界,于是上帝从混乱(Disorder)中带来秩序(Order)。不管原始“”“”混沌是否为上帝所造,秩序肯定为上帝所造,造物主常常也就是“秩序”的化身。“造物主的圣旨宣告之前,混沌物质的精确状态到底怎样,不可能说清楚。但是,不久后上帝之灵掠过水面,一个美丽、有秩序的世界立即涌现出来。”既然秩序是上帝后天创造的,它就具有某种脆弱性,有序化的宇宙时时刻刻面临重返创世以前混沌状态的危险。一旦人违“约”,对抗上帝的旨意,恐怖就将降临。
(二)西方现代混沌思想
混沌[4]理论(Chaostheory)在20世纪60年代产生于数学与物理学领域,它与相对论、量子力学一起被誉为“20世纪三大科学革命”。其形成的标志是李天岩博士与约克教授于1975年在《数学月刊》上发表的《PeriodThreeImpliesChaos》(即周期3意味着混沌),在数学中第一次引入并界定了“混沌”的概念。当代混沌理论研究的是随机事件背后存在着的内在联系,是对确定性系统中出现的内在“随机过程”形成的途径、机制的研讨。混沌其代表性的定义有:哈肯的“混沌性为来源于决定论性方程的无规运动”[5];福特的“混沌的最一般定义应该写作:混沌意味着决定论的随机性”[6];郝柏林的“混沌是确定论系统的内在随机性”[7];等等。可见“混沌”并不是简单的混乱无序,而是确定系统产生的一种非周期性行为。“混沌”在时间上具有内在随机性特征;在空间上意味着稳定性与不稳定性的内在统一状态。混沌运动的内在随机性,是指复杂系统自身产生的类似无规则的非周期行为,它完全是系统自身内在的固有的属性,而与外在因素无关。当系统演化到足够复杂时,就能够进入一种稳定模式(Pattern),可用吸引因子(Attractor)[8]来表达。当吸引因子出现时,一切吸引因子之外的运动都向它靠近,因而呈现出一种稳定的整体序。但同时,一切到达吸引范围内的运动都因对初始条件敏感和相互排斥而表现出高度的不稳定性,因而复杂的系统就表现出稳定与不稳定的内在统一状态。“混沌系统还揭示了在宏观稳定基础上的不可预知性,以及系统输出结果对初值敏感依赖的非线性特征。”[9]
混沌理论核心观点主要有:第一,非线性是自然和人文社会的常态。在混沌理论视野中,事物和现象常因交互纠葛,最终形成错综复杂的混沌状态,即形成复杂的系统。第二,对初始条件有敏感依赖性。这一特征也常被称作蝴蝶效应(ButterflyEffect)[10],它表明混沌系统对其初始条件异常敏感,以至于最初状态的轻微变化都能导致不成比例的巨大后果。第三,分形(Fractals)[11]。混沌理论认为,混沌的空间结构是一种分形。分形将自身揭示为不规则的结构,但每一个分形在其形式内都是有组织的整体,因而在不同的尺度下,具有惊人的自相似性,即部分与整体有相似的形。它说明,事物复杂的形式不是意外的,那些弯弯曲曲的分布,自有其意义,它们常是认识物质本质的关键。第四,复杂系统具有一个或多个影响其运作的吸引因子。在混沌系统中,定点吸引子与极限环吸引子都起着限制的作用,以便系统的性态呈现出静态的平衡性特征,故它们也叫作收敛性吸引子。而奇异吸引子Strangeattractors)则与前两者不同,它使系统偏离收敛性吸引子的区域而导向不同的性态,通过诱发系统的活力使其变为非预设模式从而创造了不可预测性。它是复杂事物“突创”(Emergent)的不可预测的特征模式,是一种随时间而变化的自我组织结构和形态,趋向该吸引因子的轨迹或路径是随机的、自我相似的,但从不重复。当系统从一种吸引因子向另一种吸引因子发展时,阶段转换就会发生。依此看来,宇宙也受到各种变量的束缚,这些变量对宇宙的活动加以限制,但并不总是允许人们做出简单的预测。总之,正是一个系统的两个相反行为、收敛性吸引子与奇异吸引子之间的相互作用与张力,触发了一个局部丰富多样的复杂的巨大模式[12]。
有学者这样评价说:“如果用现代混沌科学在政治上的应用情况回顾庄子,至少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一,庄子研究政治中的混沌与个人在政治生活中的策略而引人混沌的思想,是一大贡献。第二,他的具体结论,尽管并无数学政治学的模型,但在可用形式的结论部分是正确的,这也许是郝柏林向全世界科学家介绍庄子的一个原因吧。”[13]至于对中国文化颇有造诣的李约瑟博士的看法则是:“凿七窍”表示阶级的区分,私有财产以及封建制度的形成。由此出发,李还把“混沌氏”看作一种政治体系[14]。对李约瑟博士的看法,前半部分,笔者觉得正确与否还值得商榷,但后半部分笔者比较赞同。笔者更倾向把混沌看作是庄子生涯发展思想的逻辑起点。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