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几乎没有办法来回答。任何一个人一旦提前想到了自己的死,那些原来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的生活本身就漂浮起来了,变得不再那么确定了。[2]因此这个问题就不仅仅是生活中众多问题的一个、诸多之一,如果仅仅是那样的话,它也超不出生活的范围,它也跳不出来而对整个的生活产生疑虑。这个问题让我们超出了所有在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限制,也可以说得到了彻底的自由。让我们不再受任何时间、空间的限制,让我们不再受任何语言、种族的限制。这个问题也彻底地打破了原来的平静,这种平静一旦被打破几乎就没有办法再自然地恢复起来。我们生活的平静被打破了,继续生活下去就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们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不得不认真考虑如何恢复原来的平静。在这个问题面前,原来坚实的一切都悬置起来[3],原来习以为常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陌生了,原来熟悉的东西像第一次出现一样变得新鲜了,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惊奇。[4]而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原来毫无自觉地生活,现在受到了关注。在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以前,或者说因为这个问题搅起的慌乱没有得到平静以前,任何其他的问题都占据不了中心的位置,任何其他的问题都没有这个问题那么急迫、那么需要最终的确定。因为这个问题解决不了,生活就没有办法照原样继续下去,更不要说基于生活的其他种种问题了。因此这个问题具有某种优先性和整体性,这是其他的生活问题所不可能具备的。同时它又总是自己遇到的问题,总是指向自己的生活,总是击中自己最内在的根源,还来不及往别处去想,就把自己拖入无尽的深渊。因此它有可能是唯一的值得用尽全力、需要彻底加以解决的真正问题。
任何人,如果他遇到了这个问题,其生活就与以前不同了:生活可能会彻底地被搅乱,或者表面上是平静的,但内心是怎么也无法轻易平静下来的。这个问题一旦出现,它之后就会随时光临,不管我们是如何紧密严格地采取预防措施。在反复的较量之后,可能我们会发现自己身边就像多了一个人一样,他经常不请自来,时不时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冷笑一番,令自己毛骨悚然;或者是觉得自己的身边多了一双眼睛,一双在黑暗中无比犀利的眼睛,始终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管自己在哪里,它都会出现,简直不敢直视它犀利无比、坚硬无比的目光。
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是谁?这双眼睛又是谁的呢?我们生活中凭空多出来的这个伴侣是谁?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其实他就是从自己的死亡那里来,他就是自己今后的死亡派来的,甚至他就是今后自己的死亡本身。我们一般都会这样安慰自己或别的人,不要害怕,它还为时尚早,不用过于担心。因为它在“未来”那个遥望不可及的地方,它还“未来”。
可是这个东西还是跨越了时间的距离,从我们自己生活道路的尽头,跨越了未来生活的历程,直接就到我们的现在来了。它只要来过一次,我们就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能够赶走它。而且它一旦来到我们身边,原来看起来遥不可及的距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和我们自己就亲密得像一个人一样,没有任何距离,如影随形。但是这种亲密太要命了,它无比严格,铁面无私,没有任何温度和声响,冰冷漆黑。它随时监视着自己,让自己没有任何容身之处,没有任何可以放松之时。它就是自己的法官、裁判,一切都要经过它的裁决。不是那种想象当中临死之前的最后裁决,它提前来到这里,提前来到现在,事无巨细都要裁决。
它怎么会那么了解自己呢?它怎么会知道自己以前似乎都不知道的角落呢?因为自己无论是躲藏到什么地方,一抬头,那双眼睛就在上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毫不懈怠。原来它就是自己的死,或者就是已经死掉的自己。因为自己害怕死去,所以在害怕中那个未来的、死去的自己就提前来了。因此我们活着的时候,一个正在活着的自己和一个未来死掉的自己同时出现在现在。这样那个死的自己就总是无所不在的。它和活着的自己同时出现在现在,不是去阻挡活着的自己继续去生活,而是给自己的生活涂上了一层阴影,涂上了一层无所不在的死亡的隐形。如果自己要让现在的生活有意义,能够经受得住死亡的考验,就必须能够克服那个阴影,从阴影中透现出来,从黑暗的背景中发出光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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