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强服人而人自服,毋庸标榜而下自成蹊
——袁行霈
做人要真,要自然,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其实,美丑是生来的模样,最初的相识最清晰的是美丑印象,时间长了,实在的意义就只有这个人本身的价值了。美丑固然还在,但已不是唯一。不要盲目羡慕,不要盲目模仿。自己是以自己的特点存在于社会的,盲目地否定自己仿效他人,自己便不成为自己了。
西施病了,心口疼,捂着胸,皱着肩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东施长得不美,任其自然,仍然有女人的一种美。但她羡慕西施长得美,发现西施病时的神态更媚人,便也学着皱着眉头,捂着胸口,则变得更丑了。当然,假也不是没有作用,坦率地说,求一时功利,有时它比真的作用大得多;但假,到底不长久,因此,假的作用终究有限。假害人却无限,害自己坏了品性,害别人坏了事情。假,终必败露,如纸包不住火,一旦败露,遭人唾骂,身受其苦,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害自己?
所以,做人还是要真,要自然。成大事者,莫不如此。
三国之争,周瑜败于诸葛亮,是因为周瑜行假,才力不够,便用诡计,结果害了自己。诸葛亮却自然从容,动的是真感情,用的是真心真意,大家风度,表现的是真的人。
曹操,人称奸雄,然而为他效力的人络绎不绝,因为他真心对待人才,危难中又能不惜生命成就事业。虎牢关中,在诸侯势利眼的一片斥责声中,他亲自给地位卑微的关云长斟酒,真情何其感人;败敌之际,众人畏缩,他孤军击敌,汴水一战几乎死于刀剑,其报国之心,何其壮烈!
所以,在事实中,并不是假的作用大,而是人们常常欲望大于现实、贪心压倒可能,能力不够,又不肯承认现实,便弄假、使诡计,这样自己也便失去真的人的本性。
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至真?
答案很简单,保持生来的性情,安守正常的生活,遵循大家都奉行的原则。
不埋怨不足,能得多少就是多少。今日不足,还有明日。人生是一个过程,月亮总有圆满的时候。
不夸耀成就。成功也不过是人生正常。成就了事业,不见得就高明不过,未成者未必没有能耐,不以成败论英雄。
不强求不可能的事。强求者,条件不允许,自己才力不够,便弄虚作假。做贼瞒不了打更人,隔墙须有耳,室内岂无人。一朝败露,身败名裂。
不因事情有差失而追悔丧气,事情顺利,也不自鸣得意,心里平静,表情自然。
登高不觉胆寒,掉进深渊也不惊恐,站在油锅旁也会从容不迫。因为他明白了做人处世归根到底是怎么回事,恐吓只能吓唬无知的人,惊险只能震慑心理虚弱的人,死亡只有对弄虚作假的人才真正可怕。真的人心中只有不生不死、无私无利的大道。
饮食不求甘美。他认定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满足基本要求,饱了就够了。所以山珍海味,连桌筵宴,不过装潢面子、抬高身价,不过是浪费,满足虚荣心罢了。
爱争辩是非的人,理屈词穷时,说话便吞吞吐吐。如果他觉得对手可欺负时,就强词夺理,或矢口否认事实,或歪曲事实。如此争强求胜,可笑不说,不顾事实,违背真诚,可得意一时,其自然生机已经断绝了。他必然白天困扰于欲望,夜晚惊扰于梦魇,与人交往则疲惫于勾心斗角。试想,得一时之便,失长久之生命,孰得孰失?真的人对此了如指掌,又像一点不知,这叫大智若愚。
而真的人不违背自然,自觉奉行自然。并且自己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对人生过程他看得一清二楚,生,不过是忽然来了,死不过是忽然去了。所以,他对生死过程,不违背、不抗拒、也不破坏。所以,他无所求,却得到自然生机的最大赐予;他无所成,却成就了完善的人。
真的人,他严肃如秋天,随和如春天,感情的变化,有如四时的自然运转,能同万物的无穷变化协调适应,却没人能观测他随遇而安的底蕴。
真的人,经商谋利,即使一本得万利,生意的对手也不会忌妒痛恨。互相方便,双方得利既活络了自己,也成全了别人。
所以,喜欢用心沟通物情的,就不是明白人;有所偏私偏爱的,就不是真正爱人的人;利害荣辱不能相通如一的,就不是有才德修养的人;矫揉造作追求虚名、失去自己本性的人,算不上是有识之士;勇敢捐躯,却不是为了大义,这样的人就是不能自由主宰自己形体生命的人。
真的人,安然自得就像极为孤高不群,但他决不固执,谁得道他就趋向谁。他胸怀宽阔、极为虚淡,绝不自以为是,或自以为是地浮夸,外以欺人,内以欺己。
真的人,精力充沛,具有令人亲切的神色。随和宽厚,使人恋德归服;他了解一切,却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他淡泊悠闲,放任无心,达到了得意忘言的境地。
要做真的人,就须了解自然的作用,了解人为的作用。了解了这两种作用,便进入了认识的最高境界,便了解了人生行为立身之根本法则了。
知道人为的作用,就可以运用自己的体力智力,追求事业、利益和知识,可得到的就进取,不可得到就安处于自己力量的限度,不急不躁不勉强,妥善保天年,这就是高明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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