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大圆的两重性

《周易》的太极智慧在文化意识、美学精神上具有两重性。乐观向上、追求理想有可能引人进入盲目乐观的人生迷津；挥斥盲目悲观、绝对悲观的意绪倾向，却在一定程度上阻塞冷峻的悲剧思维的发展。

其表现在中国古代文艺史上，尤多“大团圆”的作品，而乏西方型的悲剧，如鲁迅所批评的：“这闭着的眼睛便看见一切圆的……于是无问题，无缺陷，无不平，也就无解决，无改革，无反抗，因为凡事总要‘团圆’，正无需我们急躁。”（《论睁了眼看》）

当然，我们还应看到，太极美学智慧给中华艺术思维与艺术情趣带来了积极而深刻的影响，它是追求圆满的太极宇宙观与人生观在艺术美学中的表现。历史上诸多骚人墨客常以“诗文圆美”为共识，并以“圆美”为艺术审美标准。如何绍基《东洲草堂文钞》卷五《与汪菊士论诗》云：“落笔要面面圆、字字圆。所谓‘圆’者，非专讲格调也。一在理，一在气。理何以圆：文以载道，或大悖于理，或微碍于理，便于理不圆。气何以圆：直起直落可也，旁起旁落可也，千回万折可也，一戛即止亦可也，气贯其中则圆。”气者，太极也。太极无非一气，它无时无处不在。原来诗文境界生气灌注，流转圆美，有如宇宙人生，是一太极之“场”。

然则，《周易》太极美学智慧既然是中华古老的意识形态，它当然具有观念过于陈旧的一面。太极的内在机制富于朴素的辩证法，确也生气勃勃；然而太极作为一个“圆”，又包含了事物循环运动而没有进取的意识。

易理的根本，是既讲事物的变化又讲其不变的。汉人研易，以为“易有三义，变易，简易，不易也”。变易者，指事物的运动发展。简易者，指事物本质的单纯原朴，美之本质就是简单的。不易者，有两层意思：一指事物之变易本身是不变的，就是说，承认事物的运动发展是永恒的、无条件的、绝对的；二指事物的运动发展又是有条件的、相对的，它是在一个包容一切、弥纶天地的“场”中进行的，“场”作为事物的框架、本体与尺度，又是静止无化。这无异于承认，太极之美早已穷尽了美之一切，在太极智慧观中不可能衍生出“非”太极、“反”太极的思想。也就是说，太极自身缺乏一种自我审视、自我消解的力量。太极“独立自持”、“圆满具足”，它成了古人心目中的一种审美“图腾”和无法超越的思维“障碍”。太极之美是一种流动变易的美，然而这美又同时是受到太极自身限制的。这种限制就是《周易》所谓的“节”。知节，就是要节制住中界线，实质也就是限制发展，把对立面的暂时平衡、静止、调和变成绝对性的东西加以主观应用，这就使它不能不陷入折中主义。所以，钱锺书先生提出要“冲破太极”，是很有必要的。我们在前面提到要珍视孙中山先生的观点，就因他通过运用现代科学阐释太极，是谓“冲破太极”之一典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