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进入万载有两个高潮阶段,第一次是在明末,第二次是在康熙中期。清代的材料显示,移民最早进入万载的时间是明代万历、天启年间,他们被官方和土著称为“棚民”、“流民”与“客民”等。万载县“向无棚民,自万历间闽广流民来万侨居,耕种为业,迨天启、崇祯时,乃有久居万者。”在万载北部与南昌府宁州铜鼓营交界的天井埚,“环埚数十里皆山,天启末年福建栽杉种蓝客萃焉”,逐渐成为“棚民”最大的集聚地。由于他们卷入“三藩之乱”,康熙十七年(1678)遭到官方和土著较为彻底的驱逐。但是,乱后“田荒丁减,视昔尤甚”,于是“赋多逋而民益困”,乃至土著“以祖宗田地出承与人而不受价”。移民再次大规模的流入始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庚午以后,始招徕闽粤之人,渐次垦辟”。雍正后期官员报告江西“棚民”的情况时也称:“查其来由,悉系闽广及外郡无业之人始于明季兵燹之后,田地荒芜,招徕垦种,以致引类呼朋,不一而足,竟有已成家业数代者,亦有甫经新到未久者。”政府的招徕和优惠政策掀起了闽粤流民进入万载的又一个高潮。这个高潮至少延续到清雍正时期,直到清中期还有少量的移民进入。
万载县志将本地方的动乱归咎于外来移民,指出了移民的原籍,称“自福建客民及乐安、上高人聚党清水堂、阳溪洞等处,乱由此起。”可见在明末,万载中西部福建移民与本省移民杂处。至于在万载西南、西北部与萍乡、宜春、浏阳等县毗邻山区,则是闽省流民大量聚集,占绝对优势。袁州“接壤于南,为吴楚咽喉重地,百年以前居民因土旷人稀,招入闽省诸不逞之徒,赁山种麻,蔓延至数十余万。”又有描述说:“封豕长蛇无虑数十万,往来如织纷如雨。”这些福建流民“初寥寥散处,冬归春集,迄崇祯实繁有徒,群萃蓬处,形连势贯,接薮他治,依倚为奸”。移民规模如此浩大,较之同期赣南山区的流民活动,当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时候,闽粤及赣中平原的民人也在填充江西的山区。
由于闽籍移民在明末清初卷入各种政治力量的角逐,尤其是他们参与了“三藩之乱”,乱后大量的福建移民被驱逐。康熙中期政府招徕移民垦辟,此时进入万载的移民以粤东和赣南人为主。
民国《万载县志·氏族》详细记载了各地移民的具体籍别。参见下表。
表2.1 江西万载县移民氏族的原籍
资料来源:民国《万载县志》卷三《氏族·宗姓表》。转引自曹树基《中国移民史》第六卷(清·民国时期),第230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三省移民中,广东、福建和赣南移民氏族分别占氏族总数的60.6%、20.2%和19.2%。所以,从县属籍别来看,万载县的移民主要来自以粤东嘉应州为中心的“客家”聚居区,并包括福建汀州和赣南东南部“客家”区。从“客家人”在万载的分布来看,闽汀“客家”自然村的90%左右散落于县境西北部的山区中,西南丘陵地带主要是广东移民的天下。由此可见,在重新招徕移民的过程中,明末清初活跃异常的福建移民被压迫在西北部一隅。
康熙五十四年(1715),苏州进士施昭庭出任万载知县,这名七品地方官在任期间对万载移民(“棚民”)的发展甚至后来全国“棚民”政策的制定产生了重大影响。《清史列传》说:“万载地险僻,山岭绵亘,有客民自闽粤来,居之累数十年,积三万余人,曰棚民。”这是关于康熙末年万载移民人口的最详实的记载。那么,同时期的万载土著人口有多少呢?同治《袁州府志·户口》的记载是,康熙五十年(1711)“见在男妇”共52007口,其中“男丁”9697丁,“食盐课”42310口。这一系列数据与“国朝原额”及顺治十三年(1656)数字基本相同。由此看来,这52007口并不是万载全县的人口数,而只是一个纳税单位。至乾隆六十年(1795年),同书记载万载县的土客户25796,口187333,内土著户25126,口185453,客籍户670,口1880。显然,这时的“客籍”仅仅指新近入籍的移民。曹树基教授假设从康熙末年至乾隆末年的73年间万载移民人口的年平均增长率为7‰,那么在乾隆末年的移民人口有5万。加上未入籍的客籍人口,合计应为5.2万。他们占同期全县总人口的27.8%。
依据民国《万载县志·氏族志》的记载对各类原籍的氏族人口进行统计,闽、粤及赣南籍“客家”人口已达12.4万人,同时期全县人口总数为23.2万,“客家”人口占总数的53%。但是,这一分析结果存在很大的问题。在《氏族志》中,土著氏族人口总计为127015人,然而在178个土著氏族中,有80族无人口记载,所得数据仅仅为98个土著氏族的人口。缺载的土著氏族中有不少是古老的大族,如两个李姓氏族,分别建立于唐和五代,宋代以来无人口记载的氏族还有许多。按比例计算,缺载的80个土著氏族的人口约在10万左右。这样,土著人口总数可能达到23万,万载全县人口总数约在35-36万。又,县志编者注“今日之户口视民初十减二三”,可知民初人口达三、四十万。如此,移民人口则占全县人口总数的35%左右。
依据以上分析,至康熙末年,万载县的移民为三万余人,到乾隆末年约为五万人,他们约占同期全县总人口的三分之一,直至民国时期还大致维持这一稳定的比例。弄清楚万载移民的大致数量及其在全县人口中所占的比例非常重要,因为在土客的对抗中,人口是重要的资源,直接关系到双方冲突的激烈程度与力量对比。万载县的土、客矛盾之所以长期存在,一个重要原因是移民人口规模较大,具有较强的力量,能够与土著抗衡。
大乱之后的万载“土旷人稀,多募客佃”。雍正年间万载新修的方志描述本地的风俗:
常见有市民田连阡陌,募客民佃耕,岁收籽粒以资赡养,足经季不履田亩。甚有纨绔之子,不知田在何处者。欲其常处丰饶得乎?所以时至征输办粮,糊口不足、贫乏无聊者,则比比皆是也。
编修者告诫说:“力勤则瘠变为饶,游惰则饶变为瘠”。施闰章考察地方风土人情后所作的《麻棚谣》也说:“土人拱手客种禾,杀牛沽酒醉且歌,满眼芜田奈尔何”。从这些材料可知,战乱之后万载人少地多,土著地主无须辛勤耕作,比较懒惰,只知放佃收租,不问田事。稍有不当,田地就会落入他人之手。对于移民而言,他们能够以较低的租金租种土著的大片田地,或能够较易地获得土地。凭借自己的辛勤劳动,他们就能迅速地改善自己的生活,所获也就有可能超过土著地主。事实上,移民通过精心经营而购买土地成为地主者,在万载也并不鲜见。如后来发展成为移民大族的深塘钟氏,其始迁祖钟泰清,“其迁万载则三十有九矣,始居黄茅,俯仰终苦莫给,若曰:犹吾长宁之景象也”。可见钟氏此时的处境非常困难,生活依然没有着落,恋家情绪较重。于是四年后迁来深塘,“公初耕郭田,家人犹极苦……田庄终公之世已称日新”。表明钟氏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已经拥有一定的田产,为家族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经济基础。这个例子其实是移民地主产生的一般情况,也是一个阶级分化的过程。随着人口的增加,土地日益成为稀缺的资源,土客之间的冲突也就随之而起。土地之争成为以后土客冲突的经济原因。而且,这些移民来自比万载更靠南边的赣州、闽广地区,其地理环境与生产生产习俗与赣西山区极为相似。他们从家乡带来优良的水稻品种,如俗称“赣州早”的“百日占”以及晚稻“稏禾谷”。这个晚稻品种在嘉庆初年才自闽广传入,通常在早禾收割后种植,其特性是耐旱,因此传入后推广较快。另外,番薯也是由福建移民传入赣西北山区的,在万载县,番薯“乾隆初来自闽广,土人种之以代饭”,或将它切细晒干磨粉作杂食,谓之“薯粮”。
移民除了租种田地进行经营外,主要利用有利的自然条件和丰富的资源,从事适合山区的生产活动。这一带的移民之所以冠以“棚民”之名,就是因为这些移民主要最初在山区搭棚居住,从事生产经营活动。移民种植的经济作物包括苎麻、蓝靛、甘蔗等品种。乾隆《袁州府志·风俗》载:“郡昔多旷土,嗣生齿渐繁,垦田日广,要止耕平地,自闽广人至,男妇并耕,高冈峭壁,视土所宜,漆麻薑芋之利,日益滋饶,土人效其力作,颇多树艺。”这些来自闽广的移民擅长在山区耕作不同类型的经济作物,日渐丰饶,致使土著亦效仿。
顺治末年,施闰章关于万载等地“棚民”的诗句吟道:“山陬郁郁多白苎,问谁种者闽与楚……剥麻如山召估客,一金坐致十石黍。”又云,“闽海多流人,江甸多芜田……保聚使荷耒,缉茅依山原,种蔗复种苎,地利余金钱”。可见苎麻是万载“棚民”主要的商品性作物,移民用它来换取粮食。以苎麻为主要原料的苎布(夏布),是万载三大特产之一,也是万载地方向户部缴纳的大宗款项之一。明末清初,中央政府在万载征收的“正脚”款额共银15550两,其中苎布折银3265两,所占比例很大。随着康熙十七年(1678)闽籍移民的被逐,万历末年兴起的苎麻业也很快随之衰落。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所修的《万载县志》中,“物产志”的“苎麻”条下,竟注“今无”两字,可见在福建移民被逐之后,苎麻业衰败何其迅速。邻县宜春的情况也是如此:“迄今种麻之棚,荆棘成林,种麻之丁,一足乌有,流民断不可复招,山民又不谙于耕山,此麻棚已废,万难复兴者也。”随着种麻“棚民”的被逐,旧有的“麻棚”只有任其荒废,因为土著根本不懂山间耕作及种麻的技术,他们没有能力接手这些麻棚。同治《袁州府志》记到“苎布”的情况时指出,“土人能纫不能织,机匠皆男工,来自他郡”。这说明移民在某些行业确实拥有先进的技术,能够居于垄断地位。蓝靛业亦如此,“在昔闽人、乐安人相率开山,插蓝种苎,致起甲寅之乱,平定后各鸟兽散,土著之民拙且惰,宁置不毛”。尽管康熙中期以后移民再次进入该地区,万载、宜春等县的苎麻种植至清中期有所恢复,仍为江西省的重点麻区之一,但数十万流民大军从事麻、靛的商品生产的局面不复再现。这些经济作物的生产经历了一个由盛而衰的过程。
经济林的栽培主要以油茶与漆树为主。赣西北各县油茶种植历史较长,正德《袁州府志·土产》即记“茶子树,冬花,子可作油”。在万载,茶油“出二、三、四区,商贩皆聚槠树潭”。油茶林的分布地带与移民的分布区域基本一致,槠树潭是万载最大的商业市镇,同时也是移民的大型集聚地。
赣西北及湘东数县的造纸业都很发达。万载县的土纸生产,以西部山区为中心,是移民赖以为生的主要项目。清前期万载进士李荣陛的描述是“棚栅联络百十里,侨民资竹纸为生”,移民向土著租种山场,“岁赋主息十之一”,租额很低。万载的纸业在赣西北占有重要的地位,《袁州府志》记载“表芯纸”时指出,“万载所出,视他土为良”,“通行南北,商贾皆骤”。又有记载说大桥、卢家洲为表芯纸集散地,商贩皆聚于此。直到今天,表芯纸依然为万载的三大特产之一,另外两大特产——花爆(爆竹)和夏布也是以纸业及前面的麻业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万载有关土特产的资料说明,闽广移民种植的作物已经多元化,他们从原籍引入新的粮食品种,使他们有能力利用山区和旱地种植粮食。此外,这些材料还表明,在乾嘉时期,仍然有移民继续进入万载等赣西北山区丘陵地区。移民经济大都与山间高产杂粮的生产和经济作物的种植、加工密切相关。移民的开发无疑增强了自身的力量,同时,移民还带动土著种植苎麻、靛青、茶叶、油茶等经济作物,并进行加工,而原本“不谙于耕山”的土著在移民的帮助下亦受益匪浅。所以,移民的经济活动有力地促进了万载经济的发展。对此,民国年间县人也作出了客观评价:“万载之富,基于土产”。
为对移民的基本状况有更全面的了解,根据移民的部分族谱制成下表。
表2.2 明末清初万载移民迁徙状况示例
从表中各族对始迁祖的记录可见当时移民的一些基本情况。康熙中期以后粤闽移民迁入较多,这与当时优惠的政策有密切关系,而且当时的人们能较准确、迅速的获取这一信息,因而移民的规模也就不仅仅限于民间招佃时的规模。《万载县土著志》也指出闽粤籍棚民众多的原因是“其为康熙时已奉文招徕”。这是一个极具诱惑的拉力。在此情况下人们为了寻求更为优越的生产与生活环境而进行迁徙。因而,这种迁移更具有经济特色而更少政治特色,或者说,他们是经济移民而非政治移民。另一方面,移民迁出的推力则是大多由于原居住地方生存空间并不尽人意,或是天灾,如蓝氏;或是人祸,如钟氏。迁徙的方式一般是个人或小家庭的流动,先是家中男丁至万载了解情况,然后再偕来妻儿和兄弟以至族人,如陈、张等族;还有的一开始就全族、全家一起迁来,如邱、邓、谢、蓝等族。他们有的聚族而居,有的则与他乡移民、本地居民杂居。这些迁入万载的外地移民刚开始的创业阶段自然非常艰辛。他们开垦荒地或租种土著地主的田地,也有一些做点小买卖。置有产业之后在万载立籍。在最初几十年或几代内,移民与原籍关系比较密切,除了心理、感情、文化上的因素外,亲属和财产关系最为重要,如谢氏,而这种联系要到移民建立自己的宗族之后才会慢慢减弱。同时,移民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也开始积极参与地方事务,尤其对于一些移民大族而言,如义门陈氏。
另外,由明后期至清代,万载移民来源地的重心有所转移(由闽转为闽广、赣南),移民的经济活动、耕作品种也趋于多元化(由专一种麻转为诸多适合山区耕种的品种)。而所谓的“闽广”是狭义上的闽广,当指闽广交界地区。实际上,移民就来自闽粤赣三省交界的毗邻地区,这一点从民国《万载县志》“氏族”来源的统计中也清晰可见。
研究显示,从明后期至清初闽粤赣边区是全国民变暴乱最频繁的地区,闽西尤甚。这个区域的地形以山区丘陵为主,山区农业及手工业在明代就已相当发达。同时,其地理状况及经济发展使区内的土地占有越来越集中,租佃关系更尖锐,导致区内频繁密集的暴乱。土地问题及暴乱因素迫使该区的人口大量外流。而且,清初东南沿海地区实行海禁政策,造成经济萧条,由此加剧了人口外流。尚待开发的赣西山区自然成为移民的一个目的地。闽西地区土地问题和社会矛盾特别严重,因而闽省移民成为闽粤赣边区中最早到达赣西北的移民。这些移民本来在原居地就很擅长山区耕作,凭借自身的优势和有力的自然环境,所以他们能够在明后期至清代一直领导赣西北的山区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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