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认为,“心”中拥有一个世界,“此天之所以予我者,非由外铄我也”(《陆象山全集》卷一《与邵叔谊》)。因而他不同意朱熹所主张的从事事物物上穷尽天理的观点,他对“格物致知”的解释也与朱熹不同,《语录》中有一段他与学生的对话:这是说,物理都在我的心中,格物需研究物理;研究物理只需明“心”中之理即可达到目的。所以,他提出“切己自反”“发明本心”的认识论命题,作为主体获得对“心”体认的唯一途径:“或问:先生之学当自何处入?曰:不过切己自反,改过迁善”(《陆象山全集》卷三十五《语录》)。这种认识途径,只是一种自我反省、自我认识的过程,它不需要接触事物、参与事物,更不需要通过某种践行去实现,它只需要主体意识对自我的神秘感悟;做到这一点,就能达到一悟百悟、一切皆悟的程度,从而在瞬间完成人的认识过程。
先生(陆九渊)云:“……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是下手处。”
伯敏云:“如何样格物?”
先生云:“研究物理。”
伯敏云:“天下万物,不胜其繁,如何尽研究得?”
先生云:“万物皆备于我,只要明理。”(《陆象山全集》卷三十五《语录》)
既然“心”就是天理,为什么还要“切己自反”“发明本心”,使主体达到对自我的认识呢?陆九渊说,这是因为“心”被某种东西“戕贼”“放失”,即被损害而部分地失落了,这“戕贼放失之端”,即那损害“心”之健全的东西,就是“物欲”——人的过分的欲望、需求。他认为这是一种严重的心理障碍,他称之为“心蔽”。“心蔽”对“心”的侵害是很大的:“夫所以害吾心者何也?欲也。欲之多,则心之存者必寡,欲之寡,则心之存者必多。……欲去,则心自存矣。”(《陆象山全集》卷三十二《养心莫善于寡欲》)“欲”越多,对“心”的危害越大,它使“心”受到蒙蔽,被夺移,被陷溺,失去了灵性,使“理”昏暗不明,只有去除物欲,才能保持“心”的安存。所以“发明本心”乃是一个修养的工夫,它要求人们认清蒙蔽、戕害“心”的障碍,对“心”进行保养灌溉,就像孟子所说的那样,要求放心、存夜气、追回流失的心。
陆九渊所提出的解除“心蔽”的方法叫做“剥落”。他说:“人心有病,须是剥落,剥落得一番即一番清明,后随起来,又剥落又清明,须是剥落得净尽方是。”(《陆象山全集》卷三十五《语录》)“心”的蔽端,就像一件洁净的物品被脏污的泥土所包裹那样,要使它恢复洁净的本来面目,必须一层一层地剥去这些东西,“心”才能完全地清洁明亮,恢复本然状态。“剥落”工夫不一定仅仅靠自己,如果能得到“明师良友”的帮助,效果会更好。但依靠明师良友的剖剥,并不是要别人代替自己“切己自反”,而是借助于师友的提示,达到顿悟。所以他强调:“万物皆备于我,只要明理,然理不解自明,需是隆师亲友。”(同上)尊敬师长,亲和朋友,为的是在朋友的指点、指示下自明其理。
“剥落”的功夫要求人们闭目塞听,终日静坐,苦思冥想,排除杂念,收拢此心,不与外界接触。门人詹阜民记述了一件事:有一次我侍坐陆九渊身边,陆九渊说:“学者能常闭目亦佳”。詹阜民从此无事则“安坐瞑目,用力操存,夜以继日”,坚持半月之久,一日下楼,忽然觉得此心已经澄亮晶莹,感到疑惑,便去问陆九渊,陆九渊说:“此理已显矣”。他又问:“何以知之?”陆九渊说:“占之眸子而已。”(同上)詹阜民夜以继日的安坐瞑目,终于达到了发明本心,剥落蔽障,恢复“心”之洁净的目的,而这正是陆九渊所倡导的。
“切己自反”也好,“剥落”也好,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完善自身的道德本性,它仍然是一种道德修养的手段。认识论与道德修养论密不可分,这一点陆九渊与程朱理学是一致的,只是具体方法不同而已。他在任何时候,都把道德的自我修养与完善放置于人生的首要地位。在他看来,做一个人就应尽“人道”,即按照封建社会普遍的道德原则约束自身,完善自身,而不是追逐功名利禄。只有完成这种道德修养,才有资格、有条件去读书学艺,应事接物。修养自身道德,就像在一块田地上种植庄稼一样,把田地清理洁净,才能使庄稼奋发植立。“若田地不净洁,则奋发植立不得。古人为学即‘读书,然后为学’。然田地不净洁,亦读书不得。”(同上)所以,“切己自反”的工夫,从眼前的安身立命及人伦日用之事上做起就行了,“圣人教人只是就人日用处开端”(同上),在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修养德性,涵泳此心。
陆九渊所创立的认识论与道德修养论,与程朱理学相比,大大简化了“穷理尽性”的繁琐过程,免去了程朱理学所坚持的许多必不可少的修养程序,其修养工夫,简便易行,人人可为,事事可为,时时可为,处处可为,所以称为“简易工夫”。他说:“学无二事,无二道,根本苟立,保养不替,自然日新。所谓可久可大者,不出简易而已。”(《陆象山全集》卷五《与高应朝》)《周易·系辞》有几句话:“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这是《易传》对世界的一个深刻的哲学观察,认为最根本的也就是最简易的。陆九渊把自己“切己自反”的方法称为“简易工夫”,即取其虽简而实深刻,虽易而实根本的意思。这种“简易工夫”也明显地是受了禅学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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