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值得探讨的是“道”,作为儒道共同的中心词,儒、道两家需要指出的是先秦时期尚无“道家”之称谓,东汉以后直至是魏晋时期人谈论老庄学说,方以“道家”来指称这种对“道”重视的学派。的产生,都是对“道”的有意识的追求和向往,“道”,《说文》“道,所行道也,从辵,从首,一达谓之道”,在汉代《素书》中亦有“道者,人之所蹈”的说法。“道”的原意是指人所行走的道路,后逐渐抽象出超越具体之道路性的抵达、规律等含义,在儒家这里,道往往与“天”相关联,合称“天道”,即天所行之路,如中庸所言之“天命之谓道”,从整体角度而言,也有称其为“大道”,在儒家的话语体系中,天道是至高无上的根本、本源,“大道者,所以变化而凝成万物者也。情性也者,所以理然不然取舍者也。故其事大,配乎天地,参乎日月,杂于云蜺,总要万物,穆穆纯纯,其莫之能循;若天之司,莫之能职;百姓淡然,不知其善”(注:《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第四十》。);但在道家这里,“天道”还算不上最终的本源,“道”高于“天”,道是先天地而生的,天也要取法于道,“天法道”,这构成了儒道的一个区别,在老子看来,道不仅仅意味着一般性的规律秩序、一种循环往复的过程,而且意味着宇宙万有的根源和本源性质,按照一定轨迹运行,还通过不断变化显现恒常,在过程中显现恒常,这种恒常使世界在一定程度上处在不断更新的状态,而不可预知,道家也使用“大道”的说法。但从对道的肯认方面,儒道两家实际上是有共同的“道”的话语中心词的,这也是儒道对话沟通的基础,两家的“道”都具有了超越向上的可能,且均非任何实体或对象意义上存在,而是在天之所行或道之自现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本源”或“规律”的显现,对人的存在而言则指向一种生存智慧和境界。
从生存智慧和境界的角度看,“道”始终不离“道路”的本义。从道路之道到现实中的实践智慧是进一步的引申,达到某个目标的途径与方法,由此又被抽象为规律、原则等含义,逐渐成为一种超越的、具有形上意味的境界指称。作为道家之最高本体范畴的“道”,就是从“道”的原初含义“道路”中脱胎而出的,这意味着对“道”依然可做本体论外的存在论意义上的解说,尽管道家的“道”含义不断扩展并逐渐形上化,但“道”的道路最初本意始终贯穿着其中,正是道路的“通达”的特性决定了儒家、道家之“道”的非对象性和非现成性,非对象性决定了道的不可言说性,这种不可言说并不是神秘主义意义上的反言说,而是指向了儒家的慎言、“予欲无言”和道家的“正言若反”的特殊言说方式,如庄子所言,“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注:《庄子·秋水》。)非现成性则决定了道的践行和通达特点,在通达“道”境中,并没有可遵循之现成之普遍性之道路,都取决于求道者的个别性的经验和领会。所谓“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注:《周易·系辞下》。)“一致”是求道的最终确认和结果,但是并不存在可以通约性的道路,“百虑”是一种引导性而非规范意义的道路,个人于其中的“差异性”和“自主性”道路都有其存在的合理之处。
我们可以先秦儒道两家文本中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特点。在儒家那里,有行在道中,走在路上,我们更多的是关注通达的目标而未必会过多留意道路本身,“道”只能是领悟而非注视的对象,可以清楚道为什么之总是难以言说,但却总是无离人之道,“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注:《礼记·中庸》。)而且只能为实践智慧所关照,是故“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注:《论语·公冶长》。)。对性与天道的罕言并非意味着忽视其重要性,而是察觉对其言说的困难与审慎,另外,性与天道可能要落实于“行”之中的实践与体悟,言辞上的论说虽有必要性,但并不一定能使人有真切的体会,只能在躬行之中才能形成切己的体会与感悟。这与“道”最核心内涵始终与其最原初的意义,即“行路”,存在着重要的关联,“行路”必定是亲证的、亲历的,具备旁人无法取代的性质。《中庸》里有“率性之谓道”,朱熹曾注曰,“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注: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第17页。)孟子之“道若大路”。看似比喻,实则道出了“道”的源初意义。“君子之道”是指“成为君子的方式”,亦可解为“通达君子的道路”、“孝道”是指“行孝的方式”,亦可解为“通达孝的道路”等。孟子对“仁”“义”的比喻也渗透着这一理路:“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注:《孟子·离娄上》。)“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注:《孟子·告子上》。)荀子也已经指出,“正义而为谓之行”。(注:《荀子·正名》。)另外儒家所言“道之不行”(注:《论语·微子》。)、天下有道或无道、人能弘道这样的表述中也可以通过这种思想理解。天下有道,意味着合理有效的道路通达或开启,天下无道,意味着不可通达的道路或道路的丧失。
再看道家之“道”,道家之“道”既作为一个形上的本体,又是人所应该追求的最高境界,或者说“道是生存的顶级形态”(注:张祥龙,《海德格尔思想与中国天道》,三联出版社,2007年,第297页。),后者则必然涵盖通达这种境界的道路,道并不向人隐匿。但是,道的这种特性使其不能被任何现成的话语所通达,只能在实践的智慧中自我显示,“常道”虽非可道之道,但必定是理解常道的可能性途径。也就是因为“道”难以言说,有超越名言的维度,道容易被理解成为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本体以及宇宙万物生成法则,具有了本体形上的哲学意味,但是这种看起来抽象哲理的道说,最终也是要为社会人生谋求得大道的价值依据和规律性的指导,实际上我们可以完全对道家之“道”做这样的理解,“道”的本体化是对“道路”之引导性意义的本体性隐喻,由此我们也能理解道所以从不离开事实界的原因。在庄子那里“道”作为形而上的本体存在并不超越事实界,而是内在于事实界,庄子否定了对“道”超拔离世的追问方式,“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耶?’曰:‘在稊稗。’‘何其愈下耶?’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耶?’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注:《庄子·知北游》。)东郭子这里代表了一种常人所理解的“道”观,即认为“道”一定是超越具体之物而位居高处的道或先于现象而存在,而庄子则指出,道不在现象世界之外,而是内在现象世界之中,但也非具体的现象世界。在庄子学说中“道”获得了更多形下的显现,要通过形而下的实践活动体现出来。
可见,“道”最核心内涵始终与其最原初的意义——即“行路”——存在着某种关联。毫无疑问,道家之“道”相比儒家更具超越色彩,但同儒家一样拒斥对象性的言说方式,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注:《老子·第四十八章》。),在老子看来对象性的“为学”方式是对“道”的疏离,对道的体认和把握能落实为人之“德”,同“道”相似,“德”在道家语境中,不仅呈现为名词性意义,也可以从动词角度来理解,与“得”互通,是获得“道”、实现“道”的意思。离开“德”,“道”也就无从表露体现。从“上士闻道,勤而行之”(注:《老子·第四十一章》。)的提法,可以看出老子也不否认“行”是得“道”的必要的途径,“道”是道路,道路的本性是开通、引导,若没有开通、引导,道路就不成其为道路。如果没有人的行走,就不会有名词性的道路。所以,名词性的道多数情况下都可以在动词性的意义上来理解。老子一再强调“善行”、“易行”,讨论的重点仍是如何行,如何才是最好的、最恰当的行为,“善行无辙迹”(注:《老子·第二十七章》。)、“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庄子》则明确地提出道是“行之而成”(注:《庄子·齐物论》。)。又说,“而真人以为勤行也”(注:《庄子·大宗师》。)。固然,在道家这里,“行”不是刻意地、有意识地去做,而是能从“道”的总体出发的筹划,防止僵化与呆板、保持相对有利的态势之为,在庄子那里,“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谓之得去。”(注:《庄子·缮性》。)同样,在儒家这里,“道”并不只是绝对的形上本体,而只能通过形而下的体验和实践活动体现出来,如《中庸》所言“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排斥抽象的理论思维、注重对现实问题的解决的“行道”意识在先秦儒道两家看来是一个自明的话题,这是先秦儒道共通的思想预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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