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牧是北宋象数学派的首倡者和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中说:“汉儒《易》多主象数,至宋而象数之中复歧出《图书》一派。牧在邵子之前,其首倡者也。牧之学出于种放,放出于陈抟,其源流与邵子出于穆、李同。而以九为《河图》、十为《洛书》,则与邵异。其学盛行于仁宗时……李觏复有《删定易图论》。”刘牧曾从学于孙复,亦奉范仲淹为师,与李觏实有同门之谊,但是,他的易学由象数派的系统一脉相传而来,与义理派的易学大异其趣,这就不能不引起李觏的反驳。
相传五代末北宋初华山道士陈抟,精通内丹术和《周易》象数学,撰有《易龙图》一卷,其学传自麻衣道者。南宋高僧邱志磐《佛祖统纪》卷四十四载:“处士陈抟受《易》于麻衣道者,得所述《正易心法》四十二章。理极天人,历诋先儒之失。抟始为之注,及受河图、洛书之诀,发易道之秘……始抟以传种放,放传李溉,溉传许坚,坚传范谔昌,谔昌传刘牧,牧始为《钩隐图》以述之。”[8]刘牧是北宋仁宗时人,以传陈抟《河图》、《洛书》而闻名于当时。他绍承陈抟图书之学,发扬河洛之说,融数、象、图为一,著《易数钩隐图》等,创作的易数图有五十五图,皆为黑白点数字图。刘牧认为,《周易》所包含的形、象、数三者,以数为根本,“形有象生,象又数设”,他创立黑白点数字图,以解释易数。刘牧所作河图,共有四十五个黑白点,等于自然数1—9相加之和;洛书有五十五点,为1—10相加之和。前者称为“九宫”数,后者称为五行生成数或“五合”数,他企图为《周易》卦象的产生找到某种合乎自然的根据(现今我们在李申等编的《周易图说总汇》中可以看到李牧的《易数钩隐图》[9],五十五图,十分复杂,看似不无道理,也颇多神秘色彩)。
李觏治《易》主张王弼之学,一方面援辅嗣之注作《易论》十三篇,继承发展义理派的易学传统;另一方面又著《删定易图序论》六篇,对刘牧的《易数钩隐图》作了猛烈的批评。李觏的反驳主要集中于两点:
一是认为刘牧合牵象数所构筑的天象图式,是穿凿附会,缺乏根据。在《钩隐图》五十五图中,只有《河图》、《洛书》、《八卦》三图有价值,其余五十二图都是多余的,即使这可用的三图中,刘牧的说法也多错谬,需要验证。李觏写道:“世有治《易》根于刘牧者,其说日不同。因购牧所为易图五十五首,观之则甚重复,假令其说之善,犹不出《河图》、《洛书》、《八卦》三者之内,彼五十二皆疣赘也。而况力穿凿以从傀异,考之破碎,鲜可信用。大惧诖误学子,坏隳世教,乃删其图而存之者三焉:所谓《河图》也,《洛书》也,《八卦》也。于其序解之中,撮举而是正之。诸所触类,亦复详说。”[10]李觏删去了其中的五十二图,并对刘牧的诸多解说进行了批评,揭示了其中附会和不合情理之处。
二是认为刘牧的这种象数派的易学倾向,“释人事而责天道”,“言称运命”,“谓存亡得丧,一出自然”,违反了《易》所教导的“吉凶由人”的本旨。李觏一向反对迷信和卜筮,反对易图派的玄虚荒诞之论。他指斥这种学术“释人事而责天道”,“假鬼神时日卜筮易惑众”。他在《潜书》中写道:“善卜筮者,能告人以祸福,不能使祸福必至于人。喜福而怠修,则转而之祸,怛祸而思戒,则易而为福。若是,则龟筴皆妄言。故歌大宁者,无验于昏主;恤危亡者,常失于明后;善言天下者,言其有以治乱,不言其必治乱。”[11]他认为“吉凶由人”,“明主思之以为在德,修德而灾异消”,所谓“畏天者昌,习天者亡”[12]。
李觏的《易论》作于前,《删定易图序论》作于后,前者多明人事,后者多援引天道来证明人事。这说明,李觏虽不满刘牧之学,但也没有完全否定刘牧,他从批评刘牧的象数学中也受到启发。再如,他肯定了刘牧所提出的《河图》、《洛书》的形式,说:“《洛书》五十有五……非妄也。”他虽自觉地站在义理学的一边,但实际上没有完全排斥象数学,而且他在象数学的发展中也有一定建树。在李觏看来,易学研究应适应时代的需要。他之所以批评刘牧主要是因为刘牧的图书之学脱离了时代的需要,穿凿附会,标新立异,“诖误学子,坏隳世教”,他说:“先代诸儒,各自为家,好同恶异,有甚寇仇,吾岂斯人之徒哉?忧伤后学不得已焉耳。”这说明,他与刘牧之争,主要不在于象数派与义理派的学理孰优孰劣之争,而是关于易学研究是否应该适应时代需要的根本方向问题之争。
宋代易学的发展是和儒学复兴运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种儒学复兴运动的主要目的,一方面在于排斥佛老,承接道统,站在理论的高度来论证儒家仁义礼乐的文化理想,建立一个取代佛老特别是佛教的新儒家哲学;另一方面在于力图从这个哲学中引申出一套经世之学,以配合当时的改革事业,培养一批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才。胡瑗对此作了很好的概括,称之为明体达用之学。就易学而言,由于象数派多参天象,在“明体”方面也有建树,却走得太远,往往失了儒家之体;在“达用”方面又显得欠缺,于事无补。从哲学思辨的角度看来,体不离用,用不离体,明体多于达用固然不好,达用多于明体也不值得赞赏。但是通观历史,每一时代对学术思想的选择,并不是着眼于其哲学思辨程度的高低,而是着眼于其满足时代需要的功能的大小,这在社会发生剧变的时期更是如此。庆历年间,李觏秉承儒家经世精神,适应范仲淹所推行的改革事业的时代需要,“急乎天下之用”,自觉继承义理派的易学传统,批评刘牧“合牵象数”,“疲心于无用之说”,不仅仅是个人私见,也代表了包括欧阳修在内的大多数站在时代前列思考的人们的共识[13]。
北宋时,儒者们几乎共同认为,佛教横行中国,主要是因为儒学失守,所以比辟佛更积极的工作是振兴儒学。振兴儒学又必须先对儒家内部作一番清理,李觏之《易论》就是在从事此项工作。他的易学体现了作为复兴儒学总纲的“明体达用”的精神,即援天道以证人事的价值目的,以求平治天下。他明确批评两种“鄙儒”:一是明其象者,利用卜筮散布迷信;一是通其意者,与释、老之学相混合。李觏的《易论》重点虽非辟佛,但其特重人事与人事之理,辟佛之意已在其中。他强调:“吉凶由人,乃易之教也。……若夫释人事而责天道,斯孔子所罕言。古之龟筮,虽质诸神明,必参以行事。……德之不称,知其无益。后之儒生,非史非巫,而言称运命,矫举经籍,以缘饰邪说,谓存亡得丧一出自然,其听之者亦已荒矣。”[14]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