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现自然，显示心灵

艺术不是对外物内心的还原复制，审美的特性是反映现实与超越现实的辩证统一。

1.表现自然

艺术表现了自然。这里有一个如何看待艺术对自然美的反映的问题。

画家游览天下的名山大川，“搜尽奇峰打草稿”。欣赏者如果以艺术品中所反映的自然来印证客观存在的自然美，例如从画中所描绘的漓江美景来印证客观存在的桂林山水，是可以提高人们对于自然美的认识的，因为艺术起码有个剪裁的功夫。当你身临大自然，欣赏美景时，一些诗句往往会回荡于脑际，甚至脱口而出。由于诗的联想，会使眼前的景物更为动人。

但是，艺术对自然的反映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艺术品中创造出“第二自然”，将自然美转化成为艺术美了。以艺术中所反映的自然来代替客观存在的自然，就混淆了艺术与自然的区别。

2.显示心灵

社会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直接体现，人的美占有中心地位。马克思指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他的欲望的对象是作为不依赖于他的对象而存在于他之外的；但这些对象是他的需要的对象；是表现和确证他的本质力量所不可缺少的、重要的对象。”因为人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并且人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88]。

艺术本质上要表现人类自我意识，表现人自己、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所以它的反映对象就不能是纯粹的客观存在。人既作为主体又作为对象客体，在审美领域主客体合二为一，显示了人类心灵的丰富性。

我们可以把月亮及其在艺术中的表现作一个比照，以此感受艺术表现自然、显示心灵的特性。

月亮把柔和之光遍洒人间，它圆润、晶莹，给人带来良宵美景。人们从自然界获得了阳刚阴柔不同性质的美感享受，如阳光炽热，给人以阳刚之美，月光温柔，是阴柔之美的代表，所以人们将月光称为月华、月色，说月光如水，如水银泻地。《荷塘月色》这篇文章讲的就是对月色这阴柔之美的感受。在《一千零一夜》里，常常将美人形容为“她长着满月般美丽的脸庞”。

旧时为赏月而筑台，这是“月台”的最初意义。从天文现象中，人们制定了中秋节，赏月、吃月饼、祭拜月神。月亮不仅光线柔和可以正视，而且离地球近，人们可以看到月亮表面斑驳的阴影，它在群星的簇拥下高悬夜空，是那样的令人心驰神往。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时代，月亮被涂上了神秘的色彩，人们认为月亮里有月宫、有月桂树甚至还有玉兔，“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所以，后人又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的无限惋惜，又有“吴刚捧出桂花酒”的奇妙联想。月亮从人们的关注对象，通过嫦娥奔月的想象、神话的创造变成了观赏对象、审美对象。

月亮的万古运行，暗含着人生哲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月亮的盈亏圆缺，象征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是一个极富有感情色彩的客观形象。圆月是自然界提供给人们的圆形感受，人们以此形成了方圆的观念，并以“圆”这一月亮的物理属性和中秋合家团圆的传统吻合。而对于心里有愁，难以入睡者，月亮就成为寄托情思、触动乡愁的一个十分敏感的媒介。

因而，月亮不仅是诗词的描写对象，在小说、绘画中也成为托物咏怀的表现对象。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月色》描写了教会长老、一个禁欲主义者，反对外甥女儿谈恋爱，手执一根棍棒，乘着月色去捉拿这对幽会的情人。然而，他自己竟在这空明的夜色美景中陶醉了：他看见一行白杨树顺着小溪的波折蜿蜒向前，一层薄雾被月光染上了银色并生发着白色的水蒸气，浮悬在河岸上，覆盖着溪水的回流。他听见夜莺在令人心神动荡的阴影里歌唱。远远的处所，草滩的边上，那些罩在发光的薄霭的树丛底下，有两个并肩而行的人影儿，如同为他们而设的仙境般的景物本来是静止的，现在陡然被他们搞得活动起来了。他们两人像是一个单独的生命，来享受这个静悄悄的夜景的生命。长老忽然觉得：上帝也许是有意用这种月夜“掩护人类的爱情”，禁止恋爱也许是一种罪过。莫泊桑借助于教士的视觉、感觉和心理变化，借助于一对情人活动的画面，显示了合理的生活是美的，讽刺了宗教的冷酷与虚伪。作者没有出面评论，一切是通过人与自然的动态来显现的。

克拉姆斯柯依的《月夜》所刻画的是幽会的俄罗斯少女，浓郁的抒情性是《月夜》的特点。正如哥德所说：抒情的作品作为一个整体来说，必须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某些细节上，却又要有些不可理解。只有这样才能使作品产生强烈的感染人的力量，令欣赏者玩味不尽。克拉姆斯柯依在《月夜》中并没有把月光平均分配。从大的背景上把握住月光下环境气氛的渲染，把一切景物都统一于深沉、平静、抑郁的情调之中。画家没有去画那些变化多端的繁枝茂叶，只画了粗壮的树干，通过迷蒙月色阴暗虚实的处理，表现了丛林的蓊郁幽深。也没有去表现流动的大河，而只取像镜子般平静的河面的一角。树干、河岸、小路、长凳，这一切都加强了画面深沉、静谧和稳重的感觉。在这样的背景下，画家将月光集中地照射在少女的身上，简洁明亮的色彩和细腻的笔触使人物形象在幽暗的环境中更加突出。洁白的衣裙和变化自如的衣褶线条，生动的体态和美丽的面容，显示出少女的纯洁、端庄、秀美。微倾的头、凝视的目光和紧闭的双唇都流露出内心的抑郁。环境气氛加上人物的动态和表情，造成了画面的抒情意境。那种抒情的、哀歌式的情调和少女的形象，自然地使我们联想到现实生活中妇女的悲剧性的命运。

总之，“艺术的至高的对象，便是人，也就是说，整个的人，从头顶到脚跟。希腊人有一个他们所崇拜的维纳斯，——这是业已成就了的、完全了的审美感的必然后果。”^[89]艺术满足人类深层的认识自我的心理需要，本质上是人类自我意识的最高的、最适当的表现形式，艺术以塑造一个世界的方式来表现人类的自我意识，置身于艺术世界，人们看到了自己并由此而心灵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