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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几种臆断

时间:2023-09-0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所谓康有为在“1896年看到严复的《天演论》”[11],是没有根据的。从上引“生物学”书八种后的康有为所撰按语,也只有短短两行,即: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长河中,尽管儒家思想内部有着代表不同阶层和集团利益的派系斗争,但崇奉孔子却又是一致的,既以儒家经籍为法定的教本,又把孔子奉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偶像。

或者以为,1898年前,严复的《天演论》已经译出,他曾给友人看过,还在论文中引录过“天演”学说,不能说康有为在此以前,没有受其影响。此论也值得商榷。

严复确实在论文中引录过“天演”学说,指出其“大旨”。如《原强》就说:

达尔文者,英国讲动植之学者也,……穷精眇虑,垂数十年而著一书,名曰《物种宗衍》。自其书出,欧、美二洲几于无人不读,而泰西之学术政教,为之一斐变焉。[5]

此文发表于1895年3月4日至9日(光绪二十一年二月初八至十三日)的天津《直报》,严复曾有致梁启超书一封,提到了《原强》,信中说:

今者取观旧篇,真觉不成一物,而足下见其爪咀,过矜羽毛,善善从长,使我颜汗也。[6]

原函无年月,不过,文中提到“近复得九月二日书”和“《时务报》已出七帙”。查《时务报》第七册系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九月初一日出版,则此信应写于是年九月。信中最后又说:

拙译《天演论》,仅将原稿寄去。登报诸稿,挑寄数篇。金石当前,自惭形秽,非敢靳也。《原强》如前所陈,拟更删益成篇,容十许日后续呈,法鉴何如?[7]

从这封信看,上海《时务报》曾准备刊载严复之文,严复也曾“拟更删益成篇,容十许日后续呈”。但是,后来《时务报》上并未见到严氏的修改稿。所以,梁启超对严复“天演”学说的了解在1896年还十分有限。

梁启超知道《天演论》,应在1897年初,梁启超有《与严幼陵书》一封,信中说:

《春秋》之言治也,有三世:曰据乱,曰升平,曰太平,启超常谓,据乱之世则多君为政,升平之世则一君为政,太平之世则民为政。凡世界,必由据乱而升平,而太平,故其政也,必先多君而一君,而无君。[8]又说:

《天演论》云:克己太深,而自营尽泯者,其群亦未尝不败。[9]

此信《饮冰室合集·文集》系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但信是针对严复评《古议院考》一文后的答复,且信中又云:“启超近为《说群》一篇未成,将印之《知新报》中。”《说群》发表在《知新报》第十八册,光绪二十三年四月十六日出版,则此信不可能写于1897年之前。《梁任公年谱长编》把《与严幼陵书》系于“光绪二十三年丁酉,先生二十五岁”;李国俊《梁启超著作系年》也把它系于1897年,这是正确的。看来,梁启超知道严复所译《天演论》的详细内容,当在1897年前,可是,在他自己的文章中讲进化理论时,依据的还是《春秋》“三世”说。

又,梁启超在光绪二十三年三月初三日(1897年4月4日)《致康有为书》云:

严幼陵有书来,相规甚至,其所规者,皆超所知也。然此人之学实精深,彼书中言,有感动超之脑气筋者,欲质之先生,其词太长,今夕不能罄之,下次续陈。[10]

康有为知道严复“天演”进化思想,是经过梁启超介绍的。由此分析,1897年4月前,康有为还不谙“此人之学”,而康的“三世”进化说,却早已形诸笔墨了。所谓康有为在“1896年看到严复的《天演论》”[11],是没有根据的。

或者以为,康有为接受进化论,“特别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另一重要途径是通过日本学人的著作”,并举《日本书目志》为例[12]。《日本书目志》是康有为在长女康同薇的帮助下译出编成的。在此书卷二“理学门”第二“生物学”中,列有八种书目:除两种是《生物学》,一种是日本人石川丰代松著的《进化新论》外,还有两种是美国人和德国人所著,与赫胥黎无涉。余下来的三种,即伊泽修二译的《进化原论》、山县悌三郎译补的《进化要论》和城泉太郎译的《通俗进化论》三种。这三种,是否和赫胥黎有关,我没有看过原书,不敢随意判断。但即使有关,康有为是否看到,也成疑问。因为《日本书目志》书目甚多,康同薇不可能都能译出或讲给他父亲听,更不可能“评定日本各书的特点和优劣”[13]。从上引“生物学”书八种后的康有为所撰按语,也只有短短两行,即:

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能知天地生物之故,万物生生之原,万物种分类别之故,则天地位、万物育矣。生物之学者,化生之学也。读《万物退化新说》一书,盖技也,而进于道矣。[14]

只是提到“读《万物退化新说》一书”,并没有“对这些书的内容有一定的了解和看法”[15]

或者以为“康有为接受进化论,特别是社会进化论的又一渠道,是他与黄遵宪的交往”[16]。的确,1895年康有为在上海,和黄遵宪相识,他自己还说:“朝夕过从,无所不语。”[17]然而,黄遵宪本人是在1898年底,才看到《天演论》译本的。黄遵宪在壬寅(1902年)写给严复的信说:

别五年矣,戊戌之冬,曾奉惠书,并《天演论》一卷,正当病归故庐,息交绝游之时,海内知己,均未有一字询问,益以契阔。[18]

那么,黄遵宪看到《天演论》是在“戊戌之冬”,即1898年政变以后,说他是戊戌前康有为接受进化论的“又一渠道”,和事实不符。

历史研究,贵在实事求是,主观推测,凭空臆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康有为运用传统的今文经学发动维新运动,是否“不能设想”?也不是的。

中国是个古老的国家,有过先进兴盛的历史,后来却渐渐落后了。它的先进和落后,都和自己的传统文化思想有关,特别是与儒家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在中华民族的思想和文化发展史上,影响最为深远。为了使中国富强,近代先进人物大都对儒学进行过程度不同的总结,维新志士也不例外。

任何一个民族,特别是像中国这样具有悠久文化传统的民族,是不可能割断历史、凭空接受外来文化的。中国对外来文化的接受,总要受到传统思想的制约。以儒家思想来说,它既有保守的一面,又有维护中华民族生存与发展的另一面;既有阻滞社会前进的封建糟粕,也曾不断产生新的进步因素。它自成体系,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和精神力量。传统文化的思想影响,当时人是不易也不会完全摆脱的。

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长河中,尽管儒家思想内部有着代表不同阶层和集团利益的派系斗争,但崇奉孔子却又是一致的,既以儒家经籍为法定的教本,又把孔子奉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偶像。儒家思想的传统影响,孔子经书的朝夕熏陶,容易锢蔽视野,述而不作。如果要革新,就有人说“圣人之法”不能“矫然易之”。不仅用“祖宗之制”来压人,而且也用孔子之经来惑人。这点,维新人士是有切身体会的。康有为就说:“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与之先王,既不惊人,且可避祸。”[19]于是他们重搬儒术,利用当时迷信孔子的社会心理,把孔子乔装打扮,拼命神化,从而塑造出“托古改制”的孔子,以对抗“述而不作”的孔子,依援孔子儒经实行他们的维新大业。可以说,维新志士的“迷恋传统文化”,是依据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欲托孔子以行其术”。

以孔子学说为核心的儒家经典,是当时知识分子必须诵读的,科举考试也每以儒经命题,清代每一县城都有儒学教谕、儒学训导,孔子的权威是不能动摇的。在儒家思想传统的影响下,康有为“与之先王”,借用儒学,用古人的语言,演出变法改革的新场面。《易经》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孔子云:“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政治制度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可变的。孔子又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人们所颂法的夏、商、周三代就有过因革损益。康有为发挥《公羊》“三统”、“三世”学说,说明社会之进化与历史之演变,认为必须通过政治改革,才可渐趋“大同”。他是“忧患百经始悟道”,并得出“传经只有一《公羊》”这个结论的。

这种情况,不但戊戌时期的康有为是如此,就是辛亥革命时期的章太炎也是如此。20世纪初,当章太炎思想由“革政”转入“革命”时,就对康有为的崇扬“三统”、“三世”提出异议,说:“三统迭起,不能如循环;三世渐进,不能如推毂。”[20]这种主观主义的研究方法,“微言以致诬,玄议以成惑”,带来很大的危害。此后,他入狱三年,东渡日本,投身革命,主编《民报》,发挥清代古义经学开创者顾炎武经学思想的实践内容,从那里借用语言,汲取思想。对顾炎武的“虽著书,不忘兵革之事”极为赞赏,以为他“甄明古韵,纤悉寻求”,对此既示遵循,对其“兴起幽情,感怀先德”更表景仰,认为他是“存诚之学”,“民族主义者犹食其赐”。[21]这样,康有为便以古文反对今文,以革命反对改良,也援用了儒家经学。显然,“用封建主义思想范围”的儒家经学“发动资产阶级的维新运动”以至革命运动,不是“不能设想”,而是根据中国的国情,从实际出发的。

【注释】

[1]严璩:《侯官严先生年谱》,王栻主编:《严复集》第五册附录三,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548页。

[2]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书札》(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476页。

[3]《国闻汇编》第一册封底原题“光绪二十三年冬十一月初一日,第一册”,第二册原题“光绪二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一日,第二册”。但据同年十二月初五日出版的第三册《本馆告白》:“本馆《汇编》,逢五出报,原定十一月初五日为第一期,嗣因装订工人贻误,以至耽延十一日,于十五日始行装齐分送,因即以十五日为第一期,二十五日为第二期,但封面早已印就,未及改刻,兹于第三期起,一律改正。即题为十二月初五日,以后按期分送不误,特此声明。”据此,第一册发刊日期应为“十一月十五日”,第二册应为“十一月二十五日”。

[4]《国闻汇编》第一册封底原题“光绪二十三年冬十一月初一日,第一册”,第二册原题“光绪二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一日,第二册”。但据同年十二月初五日出版的第三册《本馆告白》:“本馆《汇编》,逢五出报,原定十一月初五日为第一期,嗣因装订工人贻误,以至耽延十一日,于十五日始行装齐分送,因即以十五日为第一期,二十五日为第二期,但封面早已印就,未及改刻,兹于第三期起,一律改正。即题为十二月初五日,以后按期分送不误,特此声明。”据此,第一册发刊日期应为“十一月十五日”,第二册应为“十一月二十五日”。

[5]严复:《原强》,《严复集》第一册,第5页。

[6]严复:《与梁启超书》,《严复集》第三册,第514页。

[7]严复:《与梁启超书》,《严复集》第三册,第515页。

[8]梁启超:《与严幼陵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一》,第108页。

[9]梁启超:《与严幼陵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一》,第110页。

[10]梁启超:《致康有为书》,光绪二十三年三月三日,见《梁任公年谱长编》“光绪二十三年”。

[11]马洪林:《康有为历史评价的几个问题》,青岛康有为研究会:《康有为研究》第一辑,1897年,第14页。

[12]马洪林:《康有为大传》,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55页。

[13]马洪林:《康有为大传》,第1 5 5页。

[14]康有为:《日本书目志》卷二。

[15]马洪林:《康有为大传》,第155页。

[16]马洪林:《康有为大传》,第155页。

[17]康有为:《〈人境庐诗草〉序》。

[18]《黄遵宪致严复书》,见《严复集》第五册附录三,第157页。

[19]康有为:《孔子改制考》,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267页。

[20]章太炎:《征信论·上》,《章太炎全集》第四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9页。

[21]章太炎:《答梦庵》,见拙编《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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