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撰著,特别是政治家、思想家的撰著,总是时代的产物,总是他在该时代对当时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的反映。因此,正确剖析他们的思想,就要弄清他的写作和发表的时代背景。
古代“文献不足征”,流传下来的资料,也只有凭已刊各本,要把他们每篇文章的写作时间查考清楚不大可能,如《论语》中,要想弄清什么是孔子“三十而立”时的,什么是“四十而不惑”时的,什么是“五十而知天命”时的,什么是“六十而耳顺”时的,是很困难的了。当时社会发展缓慢,即使时隔十年、几十年,也不会有显著变化,近代则不然。鸦片战争以后,外敌入侵,内忧频繁,社会的变化,就远非古代可比。同时,文化的传播,也远较古代便捷,不但书籍印布方便,还有各种报刊发行,有的还有手稿存留,这样既为考核作品的成书年月和印布情况提供了方便,也给我们对近代政治家、思想家的研究,提示了演变、发展的迹象。
从《大同书》来说,康有为虽很早酝有大同思想,而《大同书》的成书却迟,他生前只是发表了甲、乙两部,全书迄未定稿,这里所以不惮其烦地考订《大同书》的撰写、发表日期,就是为了对《大同书》的评价得出比较合理的结论提供依据。
康有为早年“既念民生艰难,天与我聪明才力拯救之,乃哀物悼世,以经营天下为志”。此后,游香港,经上海,购西书,开始向西方学习。经过几年的摸索,到1884年“悟大小齐同之理”。1887年,“编《人类公理》,……作内外篇”,孕有一种大同境界。但《人类公理》并不是《大同书》的初稿,他早年的“大同思想”,也不等于后来的大同“三世”。因为,《人类公理》主要要求“平等公同”,而《大同书》则有大同“三世”说。《人类公理》写于晤见廖平以前,还没有渗透儒家今文学说,还没有把《公羊》三世和《礼运》“大同”、“小康”相糅合,只是在1888年《上清帝第一书》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以后,才以《公羊》“三世”和《礼运》“大同”、“小康”学说相糅,在戊戌变法以前基本上构成一个“三世”系统:即以《公羊》的“升平世”说成为《礼运》的“小康”,《公羊》的“太平世”说成是《礼运》的“大同”,前面已经讲述了。
康有为说是“吾中国二千年来,凡汉、唐、宋、明,不别其治乱兴衰,总总皆小康之世也”[1]。以中国封建社会为“小康”,即“升平世”,实现君主立宪的资本主义制度,才能“渐入大同之域”。
康有为运用《公羊》学说,糅以《礼运》,倡言“三世”,是为其变法维新的政治目的服务的,他想利用皇帝的权威推动变法,从而不断上书,还动员其他大臣协同上书,天真地以为只要“皇上之明”,就能“觉而行之”。从而在他的《上清帝书》和“朝考卷”中,也不时将“三世”学说、变的哲学向光绪陈述,如1895年春的《变则通通则久论》“朝考卷”说:“孔子改制,损益三代之法,立三正之义,明三统之道以待后王。”“法《易》之变通,观《春秋》之改制,百世之变法,日日为新,治道其在是矣”[2]。《公车上书》也第一次援用《公羊》之义,说是:“《公羊》之义,臣子之例,用敢竭尽其愚,惟皇上探择焉。”[3]德国侵占胶州湾,他开保国会,赋诗云:
八表离披割痛伤,群贤保国走彷徨。
从知天下为公产,应合民权救我疆。
八俊三君自钩党,周钳来网巧飞章。
出门幸免诛臣罪,明圣如天赖我皇。[4]
“百日维新”期间,在所上《请尊孔圣为国教,立教部教会,以孔子纪年而废淫祠折》中也说:
王者至尊,为天之子,宜祀天;人民虽卑,亦天之子也,亦宜祀天也。不过古者尊卑过分,故殊其祀典,以为礼秩,岂所论于今升平之世哉![5]
他说“岂所论于今升平之世哉”!则以中国二千多年的封建专制社会为“升平世”(“小康”),与《礼运注》所言相同,代表他在政变前的大同“三世”主张。这是上书给光绪皇帝的,书中说是“王者至尊,为天之子”。
康有为又想利用孔子的权威推动变法,他自己就说:“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与之先王,既不惊人,自可避祸。”他写了《孔子改制考》,说是孔子创立儒教,提出一套他自己创造的尧、舜、禹、汤、文、武的政制礼法,编写五经以为“托古改制”的根据。经过诸子争教,“儒墨显学”,从战国历秦到汉,“天下咸归依孔子”,因为他创立的儒教,教义最成熟,制度最齐备,徒众最众多,于是在汉武帝时取得一统的地位,孔子也就成为“万世教主”。他对封建卫道者借孔子以维持封建制度极为不满,又想依靠孔子儒学实行他的维新大业,从而塑造出“托古改制”的孔子,以对抗“述而不作”的孔子,把封建时代的大圣人演为维新的改制者。他在维新运动掀起之时,在上海创刊的《强学报》上以“孔子纪年”,《孔子改制考序》最后一段还特地标明:
嗟夫!见大同太平之治也,犹孔子之生也。《孔子改制考》成书,去孔子之生二千四百四十九年。有清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元日。
把孔子与光绪纪年并列。
康有为设想利用皇帝的权威和孔子的权威进行变法,想通过变法,逐渐实现他的维新大业、逐渐进入“大同”之域,想使一个封建的中国通过变法逐渐走向资本主义,他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企图挣脱封建主义的束缚,使中国富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无疑是有进步意义的。
即使在政变初发,流亡海外,勤王保皇,康有为的主要活动,还是针对以慈禧为首的清朝封建统治,只是到了革命形势日渐发展,反清斗争日益兴起,他把斗争矛头指向革命,从而拉车向后了。《大同书》正是康有为发表《政见考》、潜居印度时撰述,也是他遍注《四书》,重振儒术时撰写的,这样,对《大同书》的评价,就不能不考虑他的写作背景和时代特点。
《大同书》的发表,是在1913年康有为主编的《不忍》杂志,也是民国成立,他奔丧返国,在和《孔教会杂志》差不多同时创刊的杂志上发表,但只发表了甲、乙两部,1919年印发单行本时,也只有甲、乙两部,还是将《不忍》所刊原版重印。康有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发表《大同书》,为什么只印发了甲、乙两部,为什么《大同书》历经修改,却迄未完稿,这不能不从社会的动荡和康有为思想的动荡中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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