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封闭与交流

人类文化的发展过程，是一个不断冲破文化封闭，进行文化交流的过程。研究文化封闭与交流这一对长期存在于人类文化史上的矛盾现象，一方面，可以揭示文化发展的一般规律；另一方面，对人类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冲破残存的文化壁垒，推进各个国家和民族之间的开放具有重要意义。

（一）文化封闭的原因

1.自然条件的限制

历史上的文化封闭现象主要存在于不同的社会群体（氏族、部落、国家、民族）之间。高山大河、沙漠海洋等地理环境因素构成了阻碍文化交流的天然屏障。^[6]在人类社会的早期生产力水平很低的情况下，人类利用和改造自然条件的能力非常有限，只能被动地适应自然环境。地理障碍对人类活动的范围影响很大，有时会起到完全隔绝的作用。古代中国与外部世界交往的机会受到地理环境的极大限制，四周的高山海洋和沙漠草原使华夏祖先的活动范围相对独立、相对隔绝于其他地区的早期文明。尽管与异质文明缺乏充分的交往，但是以长江流域、黄河流域为中心的华夏文明圈本身就是一片辽阔的生活天地。众多的氏族、部落根据自然条件选择生存方式，各族人民之间的物产贸易和文化交往有相当大的发展空间。总体上，华夏文化是在没有广泛吸收其他古代异质文化信息和文化营养的特殊历史条件下，以独特的方式产生并成熟起来的。而环绕地中海沿岸的诸多古代文化（北岸的古希腊罗马文化、南岸的尼罗河文化，以及地中海以东的巴比伦文化）则可以通过海路交通联系在一起，它们之间的信息交流十分密切。例如，古希腊学者泰勒斯、毕达哥拉斯都曾游历埃及，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对巴比伦帝国的政治与文化了解得具体而详尽。^[7]

2.思想观念的局限

自然条件是导致文化封闭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即使在各种交通工具极其原始、落后的古代，天然的屏障也并非是人力所不可克服的。在历史上，造成文化隔阂的障碍主要还在于人的思想观念的因素。当一个民族的居民生活在封闭的文化空间时，理所当然地认为本民族的文化是唯一的文化，当外民族文化被发现后，他们站在本民族文化的立场上对外民族文化加以解释或另眼看待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每种文化体系出于保持自身稳定性的需要，都会排斥有可能对其产生破坏作用的异质文化，这是文化封闭在本体论意义上的根源；从文化理解的中介条件上看，不同语言符号系统之间在转换和通约方面的困难和障碍，是在不同文化之间的理解与沟通中与生俱来的阻碍力量，这是文化封闭在认识论意义上的根源。任何个人与社会群体，在任何时候都要受一定文化体系的影响，文化背景、生活阅历、经验知识、思维模式、情感方式、价值取向等都必然极为深刻地打上一定文化体系的烙印，并作为一种必然和必要的主体性因素参与到人的认识活动中，并且影响认识结果。所以任何形式的文化体系，本质上同时又是一种价值体系。“文化的沟通与理解既是一种认知活动，也是一种价值评价活动，这是文化封闭在价值论意义上的根源。”^[8]在导致文化封闭现象的各种原因中，人类的认识论、价值论根源是最主要的。在这个意义上，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长期缺乏开放的动力，是由其价值取向决定的。历史表明，在古老的丝绸之路上奔波行走的西域人多于中国人；在西方人寻找通向中国的航路时，中国的统治者却在施行海禁政策，这一方面是受中国传统的重农轻商思想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中国长期的文化优越感造成的。在此需要说明一点，文化优越感是在中世纪时期中国文化领先状况的心理表现。与此类似，现在西方人的文化优越感也很强烈。当然，文化领先而排斥其他文化毕竟与在文化落后情况下夜郎自大、盲目排外有很大区别。

（二）文化交流的方式

历史上文化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种类型，如商贸往来、传教、移民、战争、遣使访问及求学等。不同的文化交流方式都有其各自的特点：

商贸往来虽然主要是物质文化的相互交流，但商品凝聚了一定的文化理念，商品流通的过程本身就形成了商业文化。从事商贸活动的不同文化主体，通过商品交换增进了文化的交流，受到不同文化内涵潜移默化的影响。伴随商业活动更多的是不同文化信息之间的交换，商业活动带动了与其相关的其他人类活动的发展。商贸活动是衡量文化交流水平的一个重要尺度。

宗教作为人类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是集中体现文化的一种形式，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文化的惯性、凝聚力及统一性。目前，全球的宗教信徒占世界总人口的60%以上，宗教信仰的传播对人类文化交流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宗教在本质上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宗教文化中包含人类向善的思想和表达善的行为方式，因而在积极的意义上，宗教传播这种文化交流方式能够促进人类的发展。正像在中国近代史上，西方传教士赴华传教给中国带来了西方近代科学、技术、教育等新的文化。但是另一方面，不同的宗教文化之间又有相互抵触、对抗乃至冲突的内容。一种宗教文化强制性的推广，势必走向人类求善的反面。

移民在民族形成的早期和地理大发现时期比较普遍。由于人口增多，民族聚居区的自然资源有限，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也有限，民族文化共同体中的一部分人离开曾经生活的地区，到新的无人居住的地区安家落户，开发出新的文化区。在历史上，地理大发现导致的移民对资本主义文化的发展起了空前的推动作用。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给新兴的资产阶级开辟了新的活动场所。东印度和中国的市场、美洲的殖民化、对殖民地的贸易、交换手段和一般商品的增加，商业、航海业和工业空前高涨，因而使正在崩溃的封建社会内部的革命因素迅速发展。”^[9]移民国家的居民们从原来的祖国移居新地，这本身就对他们的素质进行了一番优胜劣汰的选择。他们带去各自的文化内容，在新的环境中不存在新的社会认同，没有形成单一的、社会性的文化氛围。这样的社会环境，在文化方面是多元的、松散的、彼此没有约束力的。移民过程事实上也是文化重组的过程，文化重组形成新的文化，甚至产生新的民族。新的社会群体中的文化，呈现的是各方移民的母国文化传统的片断，各自带去的文化内容中弊端性的内容也得以淘汰。尚未形成新的统一文化，自然也就没有形成统一的社会弊端。

战争是解决不同国家、地区、民族之间矛盾的极端形式，也是人类文化传播与交流的重要方式。战争中的胜利者与失败者并不等同于文化的征服者与被征服者，战争的最终结果是不同文化间的差距缩小，先进文化带动落后文化进步。无论是中国历史上蒙古族、满族入主，还是世界历史上各国家、各民族之间的战争，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也许战争的作用还可能对保持文化特色有一定功效。例如，在罗马帝国遭受作为蛮族的日耳曼人入侵后，由于战事不断，日耳曼人的一些文化习俗得以保留，演变为“骑士精神”，一夫一妻制即出自于此。又如，17世纪满族人入主中原之后，八旗子弟由于长期在和平环境下醉生梦死，尚武精神消磨殆尽，不过京剧的产生和发展的确与存在这样的有闲阶层有关。但是我们必须看到，无论战争曾对文化发展具有怎样的积极意义，毕竟战争本身的残酷性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痛苦与灾难，尤其在现代科技的支撑下，战争不再是文化交流的媒介，而是毁灭人类文化的手段。

除上述方式以外，文化交流还有许多其他途径：例如，异族通婚主要是精神文化的相互渗透，以家庭的亲缘关系作为不同文化之间的联结纽带和交流的桥梁。又如，遣使访问、求学等途径是对文化要素有所侧重的交流方式。

（三）文化交流的作用与结果

1.社会从闭关走向开放，文化从封闭走向交流

在文化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里，生产力水平、生产方式都比较接近，历史形成的自然秩序很难由于内生性的因素而消亡，只有在同外部世界的不断交往中，才能逐渐打破旧的平衡状态。文化封闭虽然为一种文化在一定的历史时期中得到独立发展提供了条件，巩固了文化的自身特性，但总体上是与人类实践的必然要求相背离的。人类的实践活动作为改造世界的能动力量，在本性上是开放的、发展的，由此才创造了人类历史。文化作为人类实践活动的创造物，随着实践能力的提高、实践范围的扩展而丰富和传播。

在过去的三百多年里，英、法、德、美、日等国发展为现代化国家，一方面在于它们的政治、经济、科技制度的完善与调整，另一方面在于它们通过侵略战争掠夺大量落后国家的物质财富，作为其经济腾飞的启动资金。西方发达国家依靠强大的实力，使它们的文化价值观念通过经济、科技的桥梁向世界传播，在世界文化领域中占主导地位。随着资本主义的资本全球化运动，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都被卷入世界发展体系中，从文化封闭走向文化交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无论采取何种手段与方法割裂人类创造的各种文化都是不可能的。

2.文化交流是文化融合的前提

不同文化展现了不同的人类存在方式，文化交流多是通过不同途径进行互通有无的物质来往，同时也从不同侧面渗透文化体系各个层次的文化信息。一个庞大的文化体系中往往包含多种价值传统、观念体系和评价标准，构成了一定文化群体的理想与信念的价值基础。不同文化体系不仅存在着文化认识和文化理解上的不同，还会产生文化评价与文化态度上的区别，既有实际利益的对立，也有价值观念和价值理想的差异。而价值因素与人们的实际需要和利益紧密相关，具有更强的排他性和互斥性。因此，文化评价与文化态度方面的差异以更加明确和尖锐的形式表现出来，形成文化冲突。在各种文化汇聚的过程中，有些特征可以兼容并存，有些特征则不能兼容，不能兼容的传统就面临着选择的压力与淘汰的命运。当历史尚未作出最后的选择时，便会呈现出一种分流的景观；一旦历史作出了选择，主流与支流的判别立见分晓，向主流回归便成为后者无奈的结局。各种文化通过交流的不断深入，逐步走向文化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