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君毅对人的道德本质的重视,还可以通过他关于道德自我与现实自我的区分中体现出来。在唐君毅看来,道德自我就是一当下的自我,这一当下自我“本身为内在的,属于吾人之心之‘能’的,而不属于吾人之心之‘所’的,故非所为所与而呈现的,亦即非通常所谓现实的,而只是现实于吾人之心灵明之自身的”。[20]也就是说,在他的思想视阈中,道德自我是内在的,是心之灵明,是绝对自由的。它属于心主体本身,是纯粹的能觉,而不属于心主体认识的对象,它不同于、超越于一切心理因素,如苦闷、烦恼等,同时也超越一切的性格、习惯、心理结构,而不受它们的影响和左右。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唐君毅的观点与宋明理学家的立场的承继关系。在宋明儒家看来,性即理,仁义礼智信等道德观念是永恒的天理,为人性所固有。其中程朱学派认为理在天,体理为性,析性与理为二。陆王学派则认为“心即理”,而心与性是一个东西,性外无理,性理为一。当然,从论学的旨向上看,相较于程朱学派,唐君毅更接近陆王学派。[21]
唐君毅认为,人就其本身而言,是二元的,人的心和身、灵和肉、精神与躯体、形上和形下是对立的、分裂的。在他看来,与道德自我相对的是“现实自我”,所谓“现实自我”也就是现实生活中的自我,或有形体的自我。也就是说,他把一体之自我分而为二:一是“道德自我”,它是精神的、形而上的,不为时空所限制的自我;一是“现实自我”,即是指陷溺于现实时空中之现实对象之自我,为某一定时间空间之事物所限制、所范围之自我,亦即具体的、现实的,受时空限制的形而下自我。[22]
在唐君毅看来,真正能够代表人的“自我”的,是道德自我而不是现实自我,或者说道德自我比现实自我更真实。其理由在于:
第一,现实自我显现于时间之中,而时间是古今迁流、转瞬即逝的。唐君毅写道:“这当前现实世界之不真实,其最显著的理由,便是它之呈现于时间。时间中之一切事物皆是流转,是无常,这可能就是否定当前现实世界的真实之最先一句话与最后一句话。当前现实世界中无一事物是真实的,因为它们都要由现在的化为要过去的,生的必须灭,有的必成无。曾生即非真生,曾有即成非真有,曾实即非真实。”在时间的维度中,事物总是呈现出变化流转,转瞬即逝,永不固定。因此,“一切事物必须消灭。如梦如幻,是就其必须消灭上说,不是指作梦幻时之景象说。作梦幻时之景象,本无妨说是生、是有、是实。只有它们之必须消灭,才构成它们之非真实性。”[23]依照唐君毅的看法,在现实的时间中,没有一样东西是永恒不变的。正是由于如此,生活于时间中的现实自我是虚妄不真的。“现实世界中之一切事物是在时间中流转,是无常、如梦、如幻,是非真实的。一切存在者必须消灭,时间之流水,如在送一切万物向消失的路上走。一切的花,一切的光,一切的爱,一切人生的事业,一切我们喜欢之事物,均必化为空无。”[24]而道德自我却是超越时间的,不受古今时间推移的影响。“在我思想之向前向下望着现实世界之生灭与虚幻时,在我们思想之上面,必有一恒常真实的根源与之对照。但是此恒常真实的根源,既与我们所谓现实世界之具生灭性与虚幻性者相反,它便不属于我们所谓现实世界,而亦应超越我们所谓现实世界之外。”[25]但是,这种恒常真实的根源是谁?它超越在我所谓现实世界之外,它可真在我自己之外?对自己的这种设问,唐君毅反躬亲证、师心自得,他的回答是,“我想它不能在我自己之外。因为我不满意我所对的现实世界之生灭与虚幻,即是我希望之现实世界生灭与虚幻,成为像此恒常真实的根源,那样恒常真实。我之发此希望,即本于此恒常真实的根源,渗贯于我之希望中。”也即是说,“此恒常真实的根源,即我自认为与之同一者,当即我内部之自己。”[26]过去的虽已过去,但我可以回想过去;未来的虽未到来,但我可以想象未来。因此,它是恒常不灭的。既为恒常不灭,那就真实不虚。
第二,现实自我呈现于空间之中,而在空间之中的具体东西都是有限的,不能自大而无外。一个事物或者人,在东就不可能同时在西,在南也就不可能同时在北。它的体积、方位既受空间的限制,那就不是普遍的真实存在。而道德自我却是超临于时空之上的。它没有上下,没有左右,上穷碧落,下及黄泉,是一真正的无限。然而,何以见得它超临于时空之上?在这里,唐君毅仿效笛卡尔的方式,进行了回答。“心体不可见,但心之用可以说,主要是它的思想。我由心之思想,便知此心体超临于时空之上。我的思想,明明可思想整个的时间空间,无限的时间空间。我思想无限的时空,并不把无限的时空之表象呈现,那是不可能的。我可思想无限的时间空间,是从我思想可不停滞于任何有限的时空上见。我的思想,可与无限的时空,平等的延展,而在延展的过程中,时空永只为思想之所经度。我思想之‘能’跨越其上而超临其上。”[27]“思想是统一联贯过去与未来。思想统一联贯过去与未来,它之想过去者,使过去者成为现在之所想,即使过去已灭者虽灭而不灭,以及保存过去的功能。”“它是在逆转时间中事物之生灭过程,而使灭者不灭,它是在灭灭。这即表示它所自发之心之本体,是不灭的。必须心之本体是不灭的,然后会使思想有灭灭之功能。不灭即是恒常,恒常即是真实,心之本体应是恒常的真实的。”[28]
因此,现实自我和道德自我相比较,现实自我只是一个假的存在,而道德自我却是恒常的真存在。在这个意义上说,说人有死是不成立的。要说有死的话,那死去的只是虚幻的自我,而不是真实的自我;只是躯壳,而不是精神。真正的自我,它是不死不灭的。在这里,他又把人的本质视为一精神的实在和道德的本体,而不再是分裂的、二元的。[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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