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唐君毅的心之本体,除了弄清心之含义和心境关系外,还需要进一步了解心的本体性。唐君毅的心本体思想,在他早年出版的《道德自我之建立》、《心物与人生》等著作中,已经明确地提出过。唐君毅认为,本体是一种真实存在。但是在浩瀚的宇宙中,只存在心之本体而不存在物质的本体。物质本体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人们所认识的只是物质世界所呈现出来的一切物质现象,任何人都不可能看见或者以逻辑推理的方式证明物质本体的存在。但是心本体却能够让我们透过现象或经过逻辑推理就能“看见”的真实存在。在他看来,人的生生死死,并不仅仅是物质世界中彼此毫无关联的旧物的自然代谢与新物的自然产生,而是生命心灵自身延续并更新它自己的表现。站在宇宙生命的角度,我们更会真实地感受到永恒生命的存在。显然,从大小生命之间存在如此密不可分的关系来讲,人的心灵本身就显示出超越时空的恒常真实性,就此而言,心本体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心本论可以说是唐君毅哲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无论他早年称之为“道德自我”,还是晚年将其扩充为“生命存在”,都离不开“心之本体”,它始终贯穿唐君毅一生的生命与学问。
唐君毅所处的时代,中国遭遇到普遍的意义危机,中国知识分子在外来文化思潮冲击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迷失”,表现为道德迷失、存在迷失和形上迷失三者同时存在。所谓道德迷失,是指传统的道德价值遭到否定之后,人们对道德价值的迷失;所谓存在迷失,是指传统宗教信仰的象征性庇护在遭遇到破坏后,人们对如何安身立命、安顿自己的灵魂无所适从;所谓形上迷失,是指科学占据主要地位之后,由于其自身的局限性,无法取代传统宗教和哲学的形上世界观,反而掠夺人们的形上思考,最终削弱人的睿智。现代中国之意义危机,是此三种迷失的融合。[16]特别是经过五四文化斗士激烈的反传统,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几乎一蹶不振。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唐君毅充分吸收儒、道、佛三家的心性之学,致力于形上学的重建,以图挽救国人的精神迷失,挺立人的主体精神、理性精神、道德精神,以唤醒民族精神的复兴。
在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个明确提出“本体”这个概念的是亚里士多德。与本体相关的“本体论”是西方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它是研究关于“在”、“有”、“存在”的学问。当然,本体论所研究的存在,不是某种具体的存在形式,而是超出具体存在之上的存在,或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说,是研究“作为存在的存在”。具体的存在形式是相对的,有始有终的,存在本身作为存在的存在,则是普遍的、绝对的、永恒的。对于前者来说,它逻辑上在先,具有“本原”、“普遍本质”的含义。因此,可以把此类存在叫作“本体”。从整个西方哲学史来看,西方本体论哲学的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自古希腊、罗马至中世纪为古代本体论;自文艺复兴至17世纪中叶为近代本体论;19世纪中叶以后至今为现代本体论。从对本体追寻的方式来说,这三个阶段经历了以主客体统一为出发点,到以主客体对立为前提,再到以主客体的统一为基础的过程。古代西方本体论哲学以主客体的统一为出发点来追寻世界本体,最后导致了基督教神化哲学的出现。而近代西方哲学对本体的追寻方式与古代本体论哲学有很大的不同,它的出发点不是主客体的统一,而是主客体的分离、对立。它主要是依靠认识主体去发现世界本体的。而现代西方本体论哲学认为,近代西方哲学探求本体的这种途径,从根本上说是错误的。在它看来,认识的主客体之间从根本上说不是对立的,而是统一的。但它对于这二者统一的认识不同于古代哲学,它是在经历了近代哲学把主客体加以对立之后认识到这二者之间的统一的。因此,它提出对于世界本体的追寻,不能在主客体对立的前提下进行;不能单从客体出发,也不能单从主体出发去追寻世界的本体,而要抛弃二者的对立,回归到二者的统一中,去寻找它们统一的状态与基础。这个状态和基础,在它看来就是世界的本体。因此,在西方现代哲学史上,有的把某种非理性的精神看作世界的本体,如叔本华把“意志”、尼采把“强力意志”当作世界本体;有的以人的生存作为本体,如在柏格森那里,就把“生命之流”、“绵延”作为世界的本体;有的则以语言作为世界的本体,如罗素、维特根斯坦就把语言作为世界的本体。
相对于西方哲学本体论研究的进路,中国传统哲学中各家各派的本体论哲学大都是以主客统一、天人合一的方式去追寻本体,而且主要是从道德的维度而不是从认识论的维度去把握本体。儒家哲学认为,“天”是终极根源、生化之本,但“天”又不能离开人而存在,创化的宇宙与创造性的人类是相互感通的。能够侍奉天、体悟天的,不是自然人,而是文化人,首先是有德性的人。因此,要达到人与宇宙的统一,把握天地万物和谐一体的本体境界,别无他法,只有通过道德的自我完善和自觉实践。所以,在中国,本体论、宇宙论的思考脱离不了人,特别是人之心性。“本体”、“宇宙”,都不是身外之物,都不能不与“人性”纠葛在一起。在这种背景下,本体的玄思不能仅仅依赖科学理性,还要诉诸道德实践,才能通过这一实践体验,上升或达到超道德的本体境界。
唐君毅追寻心本体,他采用的是主客合一、天人合一的传统追寻方式。关于他的具体思考路向,依据单波的观察,即先由道德实践指出道德生活的本质为自觉的自己支配自己、以超越现实自我,由此启示出道德自我的尊严性;进而追溯道德自我在宇宙中的地位,即自怀疑现实世界的真实与感受现实世界的不仁出发,进而指出心之本体的存在及其真实、至善,并以它为道德自我的根源;再进而说明心之本体即现实世界的本体;最后又申论此心之本体,即充内形外的精神实在,即超越现实世界、现实生活,又表现于现实世界、现实生活之中。[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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