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儒家思想是以注重道德修养与人格培养而著称的,由此形成了一套完备的自我修养的理论和自我实现的理论。孔子不仅强调个体道德的内在主体性和积极意义,而且把个人心性品德的完善看作是一个自我努力完成的实践过程。他的“学”、“思”、“行”三说,综合地反映出其对个人成德实践方式的完整思考。孟子更是从主体心性内省的进路发挥了孔子的道德修养论解释。提出了人的道德修养的最终鹄的在于“知性”“尽心”,持守人之本来的善性善端,让其发扬光大,而臻达“君子”、“大丈夫”的人生境界。特别是在儒学经典《大学》、《中庸》里形成了自我修养的“三纲领”、“八条目”,并以世界和谐为其终极目的。其目的为在人群中实现自己的德行,在一种关系的实在性中来实现一个人的潜能。唐君毅作为一位儒家哲学家,他从事哲学探究的终极目的并非要建构一个纯知性的理论体系,仅只满足于抽象的思辨,而是为世兴“教”。
唐君毅在其晚年所著《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中,把对人性的了解落实到存在与心灵境界上来体察,并由之建立起繁复的哲学体系。通过对人的心灵活动及其所感通之境关系的揭示,唐君毅提出了“心灵九境”的学说。所谓心灵九境,是指人类生命心灵的活动对外在事物的感应而产生的九种高低层次不同的境界,它们由浅至深依次为:(1)万物散殊境,(2)依类成化境,(3)功能序运境,(4)感觉互摄境,(5)观照凌虚境,(6)道德实践境,(7)归向一神境,(8)我法二空境,(9)天德流行境。其中,道德实践境是以人心灵之道德理性的活动为依据的,它要求自行立法,通过人的道德行为展现出不同于现实之事实世界的理想之“应该”的道德世界。在唐君毅看来,道德生活并不以其外之任何东西为目的,它所求的是自有、自主、自作主宰,即其目的就是其自身。道德生活乃是为提升人的生命,是自身目的的实现历程,而不是手段和方法。
在《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第二十九章中,唐君毅总结道:“生命存在心灵之九境,乃与此生命存在心灵之种种感通之能,俱生俱起,亦俱转易变化,以俱进俱退,俱开而俱阖。……乃要在总持前论九境,以见其次第开出,非散立不相通,尤非一成而不可化,乃皆在此生命存在心灵之自在流行中;而使吾人之哲学思辨、哲学智慧,得还原于发此思辨智慧之生命存在心灵之自身,此即所以完成此哲学思辨智慧之用。”[13]但是,在他看来,“哲学思辨,非最后,哲学思辨之最后,为其自身之功成而身退。此哲学之思辨,由思辨非实践性之哲学问题,至系统性的思辨生活中理性之表现于实践之问题,即哲学之开始引退之第一步。而在系统性的思辨中,指出非系统性的一一散列之生活之情境之存在,与如何使生活理性化之道,即哲学思辨之引退之第二步。此一思辨之完成,即哲学思辨之完全引退”。[14]也就是说,在唐君毅这里,思想的目的并非是建构一个逻辑严密、自洽圆融的理论系统,而是最终走出思辨,对实际生活进行指导、影响。他所说的“生活之理性化”,就是使此当下生活之理性化,也即为落实于当下之道德实践之中,换言之,就是要使超越本心所次第开显出来的“九境”都能够落实并还原于此当下之生命存在心灵之自在流行中。
由哲学思辨进入实践之生活之理性化,实际上就是九境最后一境所证显的“尽性立命”之事。“此中尽性立命,乃通主观客观说,道德实践是自主观说;尽其能,以立其功之事,则是自客观说。”[15]综观其思想,“尽性立命”实际上就是呈现内圣外王的途径。然而,想要成就这种由哲学思辨进入实践之生活之理性化,必须是生命存在与心灵面对人当下之境而敞开、朗现。并且,要想真正完成这个过程,要求人们对绝对超越有一真正的信仰。当然,这种信仰可以是一神论之信仰,也可以是破我法二执的佛教。但是,唐君毅认为,这两种信仰都是不完善的,是有蔽陋的。从消极意义上看,它们可以使人于现实而不坠,是有意义的。但是,从积极意义上说,它们都未能尽绝对自我超越之全部,因为,它们二者之蔽陋在于一为有执障,二为非创造性。因此,在唐君毅看来,只有采撷依凭儒家之义,即“承认此诸信仰,为人依其道德生活之求相续,其生活之求理性化之要求,其思想所必然产生不容己的信仰”。[16]唐君毅这里所推崇的信仰,是“整个宇宙一切当然者皆必然实现”之信仰,或“整个宇宙之一切善皆必完成”之信仰,也就是“一切止于至善”之极单纯而极朴实之信仰。
这种信仰之本身,乃基于人的道德实践而具有,同时也要有此信仰方能使人的道德实践成为可能。由人之当下心灵之中有此超越信仰,可见人有其宗教信仰,而此信仰之根源,在于人之道德心理之要求,即表明在其中宗教信仰与人的道德实践活动具有关联性。这种关联性说得更清楚一些,就是宗教与道德的会通,也就是天人一体,人的道德精神与宗教精神合一之境界,这就是他所称道的即道德即宗教之境界。这种境界本身表明儒家通达绝对超越之道路乃为一道德实践之进路。就是说儒家从肯定人们当下的生活境界入手,以天德为内在于人性,人可通过现实之道德实践活动,显发自己的本性,彰显内在之天德,使天德流行于人之生命活动之中。因此,人之有限生命即通达无限,在道德生活中彰显宗教精神。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唐君毅的良苦用心,即对儒家道德理想主义进行的现代诠释。
我们必须进一步指出,唐君毅这里所说的“当下之生活”,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道德生活,他所谓能够使天德流行的人的道德实践,并非纯为道德自我之实践。在他看来,凡在吾人当前呈现之自觉的心灵之中之下者,皆是当下。即凡是人在他的生活中一切感觉、思想、意志、行为之事情,只需人能知其属于当前心灵之自觉,都可称为当下生活中的事情。[17]概述其思想,我们可以说,人的当下生活是指超越狭隘的人伦生活,而成人之生命存在之全部的可能的精神空间。他的真实含义是,他所说的心灵九境都可成为人之当下生活,只要人们能够将其纳入其心灵的自觉之中。在他看来,精神空间在尽性立命的道德实践中,存在于人的心灵之自觉与其所觉悟之间。这个空间之量,人可生而即有或大或小之分,也可由道德修养而开拓小以成大。不过,修养之道,并非是在一般道德实践的情境中才能从事的,而主要是在平时不关联于道德实践之心灵活动中去努力。像观照活动、感觉活动、辨类之判断、依类生活之活动等,我们都可以开拓此精神空间。虽然这些活动表面看来,或关于真理,或关于美,都不直接关于道德上之善。“然真美之自身,亦是一种善。人对于真美之境之体验则为直接开拓上述精神之空间,以成就尽性立命之道德实践者。”[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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