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性格与习惯
让我们在柏拉图关于洞穴的那个假想上,再来考虑人自己的个性与习惯,那些用来蒙蔽我们的虚伪的模样:如果一个幼孩在地下的洞穴内住到成年,忽然来至地上,他一定会怀着奇异与怪诞的想象。同样,虽然我们的身体是住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但是我们的心灵是禁锢在自己的天性与习惯的洞穴内的,这种习性予我们以无限的谬误与虚妄的见解,如果我们不对它们加以勘察的话,在这种错误或不健康的状态中就会有“好古与喜新”,我们已经举了好些例子,在前文已约略说过了。
最后,来考虑文字用来蒙蔽我们的虚伪模样,哪些是照着流俗的智能制造与应用的。虽然我们自以为能够管理文字,而且管理得很好,可是,文字同鞑靼人的弓一样,确能回射到最有智慧的人身上,造成很有力量的迷乱与误判断。所以,在一切的辩难或争辩上,我们几乎都要应用数学家的智慧,在开始的时候就对我们所用的文字与名词下定义,使人知道我们怎样理解他们,以及他们的意思是否与我们相同。要不是这样,我们便常会归结到那实在应该重新开始的地方,就是关于文字的问题与异义。所以,我们不能不承认,妄图使我们与这些误谬与虚伪的模样分离是不可能的,因为它们与我们的天性与生活状况不可分,但是对它们的提防是与人的判断力的正当使用极有关系的。对于这三种虚伪的模样的特殊驳辩或提防,我认为完全缺乏。此外,还有极好的判断,在我看来是不大有人提到的,所以也属缺乏,这就是把不同的证明应用于不同的题目。因为证明只有四种,就是以心灵或感官的直觉、以归纳、以三段论法、以一致。这里面的任何一种,在科学上都有它们最适用与万不能用的地方。在有些事件上严厉与精密要求较严格的论证与在别的事件上以疏忽的证明为满足,都是使学问受到损害与不进步的最大原因。依着学问的性质,支配与指定适当的证明方法,我觉得是目前仍旧欠缺的。
知识的保管或保存,或记载,或记忆。记载有两部分,字形的性质与记录的顺序。论到字形或其他字或物的可见符号的技术,它与文法最为接近,因此我把它归属于适当的地方。处置与排列我们所保存于记忆中的知识的方法,应将它照最常用的项目精密地分列。在这一点上,我并非不知人们使用这种分列的书籍无充分理由的嫌恶,无非是有碍诵读的疾速与使记忆弛懈。因为敏捷无非是学问上的一种矫伪的事情,所以除非饱学的人,照最常用项目记录是研究时极有用处与必要的一件事,因为这种办法可以担保发现的迅速与资料的可靠。但就是我曾见的照要目分列的著作,也并不具有充分的价值:它们全部都只具一个学派而不具世界的面貌,而且都是关于流俗的事项,毫无生命。
论到学问的保管的另一种主要方法便是记忆,我觉得这种能力只得到了微弱的研究。现在有一种讲记忆的技术,不过依我看来,还有比那种技术更好的方法,在那种技术上也还有比现在更好的运用。这种技术固然可以提高到极大的夸张的程度,但在实用上是没有效果的,并不是说它会使自然的记忆负担过重,也不是说它对本来的记忆有何危险,如同有人想象的那样,而是没有效果,就是说要把它在事务上认真地加以应用是不便利的。所以,听过一次就能复述多数名字或单字,或未经准备便可吟咏许多诗句,或对一切事物都作成滑稽的比喻,或将一切事物作为谐谑,或以无理的异议指一切事物为虚伪或加以反驳,或与这些相类的事,我并不将其比走绳、舞蹈的伎俩看得更重。这里面,前者在心灵上同后者在身体上一样,都是奇异而没有价值的事。
记忆的技术是只建立在两种目的上的:一个是前知,一个是表征。前知免除了我们对所记忆之事无方向的搜寻,而指示我们只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去搜寻,只搜寻那与我们记忆所在的地方有关联的。把心智上的意思变为感觉上的影像,便更容易引起记忆。在前知与表征的规律中,能够找出比现时所行用的更佳的实用法则。在这些规律之外,还有许多并不逊于上述的辅助记忆的方法,但我于开始时就决定不以此类的事为重点,因为它们不过是处理得不好。
现在还有第四种理智的知识,这一种是关于人的,关于我们的知识向他人是表示或传达,我将以“传授”这个名词为这种学问之名。传授有三部分:第一部分,关于传授的工具;第二部分,传授的方法;第三部分,传授的表明。
传授的工具是语言或文字。因为亚里士多德说过:“字是意思的影像,而字母又是字的影像。”意思却并不一定要用字来表示,凡是能够充分表示异同,而这种异同为感觉所能看出来均可。人的意思是可以用手势来表示的,虽然不能十分正确,却仍可以应用。我们还知道中国与临近东南亚各国的习惯,是以象形符号为文字的,他们一般并非表示字母与字,却是表示实物或观念。所以彼此言语不通的地域与省份,却能彼此文字相通,因为同一个象形符号为人所公认的范围,要比在各部分里通行的语言来得更广,他们有极多的象形符号,其数量之多当与词根相等。
这些意思的符号有两类:其一是符号与意思相类或相合的,其二是依习惯的。第一类的是象形文字与手势。象形文字无非是持续的印象与表征。手势可以比做暂时的象形文字,它们与象形文字的关系同口说的语言与笔记文字的关系一样,区别是它们不能久存。但是它们同语言一样,却总与所指的事物有一种密切的关系。如同波理安道在有人征询他怎样可以维持新篡取的君主地位的时候,他吩咐那使者跟他走,回去就向臣民讲述他所做的事。他走到他的花园里,把最高的花枝都削去了头,表象维持独裁地位的方法就是芟夷贵族,使他们不能抬头。依习惯的就是刚才说过的,象形符号与文字。虽然有人曾欲以精细的探究,或者实际恐怕,还是聪明的想象,把一切名称的成立,认为都是根据理智与意象的、优美的、可崇敬的推想,但是其中含着很少的真实,而且没有多大的成果。这一部分关于事物的符号与一般意思的知识,我觉得尚未经人研究而属缺乏。虽然这种研究看来或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以字母拼成的语言文字远胜过了一切其他的方法,但是,因为这一部分有关知识的造币厂,我以为应该把它提出来加以更精确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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