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误解与分歧
我已经把学问的三种病症都说到了,此外还有几种可说是不健康的状态,而不是已成的病症,但它们可不是这样的隐蔽,而是为一般所共见,因此不能置之不论。
这里面的第一种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古旧,一个是新奇。在这种地方,时间之子是很像他父亲的性情与狠毒的。因为像他吞食他的儿子一样,他的儿子们也是这一个想吞那一个。一方面古书对新添出来的东西怀着嫉妒,一方面新奇对仅仅增添还不满足,却还要把旧的都抹去。预言者的劝告真是这种事情上的正当指导:“站在老路上看哪一条是直而好走的路,就在那上面走。”古旧是该得到这种敬意的人,应该站在那上头去找出哪一条是最好的路,但是等他已找着了新路,就该依此前进,正确地说,“古代是世界的幼年时代”。到了现在,世界已经老成,所以世界的老成时期是现代,而不是像我们倒数上去那样计算的古代。
还有,上述崇古的习惯所引起的一种错误,就是不信现代还有可以发现的事,这好像是要对时间提出那琉欣对朱庇特与其他的神所提出的疑问:这些神在邃古时代,诞育子女如此的多,而在他的时代却再不生育,甚为可怪,是否因为他们现在老了不能生子,还是因那反对老人结婚的法律使他们受了拘束?照这样看来,仿佛人是在忧虑着时间已到了衰老的境况而不能再生育了,而在实际上我们却常看到人判断的轻率与多变。在一件事情没有做到以前,总对这件事情可以做到抱着怀疑的态度,而做到以后又怪着何以不早做到。在这种问题未经证明以前,我们觉得是这样难以承认他们,但是一到了证明以后,我们的心智就用了那种追溯的方法来承认他们,仿佛是早已知道似的。
还有一种同上面所说的有点关联的错误,就是以为从前的这些意见或学说,经过提出与审查之后,最好还是保持它的势力而把那其余的压服了。所以如果有人要去做重新搜讨的工作,他往往只是集中在已经为人唾弃,且因为被唾弃就为人忘却的意见上。这种错误好像是以为,多数人或是最有智慧者,为迎合多数人的心理,是不容易接受那为一般人所喜爱的与浅显的,反而会去接受那实的在与深奥的。而事实却是如此:时间是同江河的性质差不多的,它把那些轻而饱含着气体的流走,而把那重与坚实的沉下去。
还有一种和上述各种情形不同的错误是:太早或随意把知识应用于技术并编成了完备的著述。从这个时候起,科学大概就不能再得到充实了。如同年轻的人到了肢体发育完全以后就不会再长,知识在简括陈述与解说的阶段,是还在生长的,但是等到容纳在确定的详尽的著作中,虽或还可再加打磨,而使它适于实用,它的实体容积却是不能再增长了。
还有一种延续刚才所说的那种错误,是人在把各种学术分散了以后,就不再理会各种学术的共同性或基本的哲学,这样各种进步都停止了。人在平地上是不能得到一个广阔的视界的,同样,在学问上,如果你始终站在这一种学问的角度,它的深远之处你将永远无法达到。
还有一种错误是因对于人的心灵与理解力过分地崇敬与敬爱而发生的,因此人离开了自然经验,尽在自己的理智与意见中上下颠簸。赫拉颉利图对于这种为一般的人所认为的最卓绝神圣的哲学家的唯智论者,曾适当地批评道:“人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中,而不在那大而共同的世界中寻觅真实。”因为他们鄙视在上帝工作的记载中去掉字形,这样一步一步地去问它的内容,却是相反的,用不断的思索与智慧去强迫并责成他们自己的心灵,在这种地方,他们被迷误了。
还有一种与上述略有关联的错误是,人常用他们所最喜欢的见解或最常研究的科学来渲染他们的思考、意见与理想,给所有的东西都加上了一层这种见解或科学的颜色,这完全与实际不符。柏拉图是这样把他的哲学与宗教混合着,此外亚里士多德与逻辑学、新柏拉图学派的薄罗克鲁及其他的人与教学也无不如此,因为这都是他们最喜爱的学问。同样,炼金术者以几个炉火的试验来造成了一种哲学;我们本国的吉尔培都以几个磁石的观察来造成了一种哲学;西塞罗在陈述关于灵魂的性质的几种意见的时候,说到一个音乐家以为灵魂无非是一种调和,他很诙谐地说:“此人确是忠于其所学。”但是亚里士多德说到这种见解的时候,是很严正与有识的,他说:“只考察几件事情的人是觉得容易发表意见的。”
还有一种错误是不用怀疑的,就是没有经过适当与充分的思考就匆忙地下了断语。思考的两条路径是与古人常说的行为的两条路径相像的:一条是起初的时候平坦,到最后就不能通过;还有一条,开始的时候是不平与讨厌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就平整了。在思考上也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从确定入手,他终究要到怀疑为止;但是如果他肯从怀疑入手,他终究是可以达到确定的。还有一种错误是缘于传授知识的方法,这种方法大半是命令式与专断的而不是有技巧与忠实的,是要使所传授的知识能够最迅速地为人所接受,而不是最容易地为人所审察。如果是在一种为应用考虑的简略的著作中,这种方法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在知识的正式处理上,人一方面不可以同快乐主义者阜实攸斯那样,“最怕的是他对于每一件事情都似在怀疑着”;但一方面也不可以同苏格拉底那样对一切事情都装痴作呆地表示怀疑,却是要照他自己判断上认为事情确定成分的多少,就用多少的肯定来真诚地把它提出。
还有在人认定应该努力的目标上的那种错误。凡是较为忠实与热心的专门学者,都应以推进他们所治的科学为本,但是却把努力移转于希冀获得几种次级的奖品,例如成为透彻的疏解或注释者、机敏的拥护或防御者、有系统的分析或删节者。这样,知识这一种社会的遗产有时会得到些改良,但是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知识能够得到增广。
所有各种错误中最重要的是,把知识的最后目的认错了,或置于错误的地方。因为人寻求学问或知识,有时是为了一种天赋的好奇心与探究的嗜欲,有时是为要供给他们的心灵以变化与娱乐,有时是为了装点与声名,有时是为了使他们能够在机智与辩驳上得到胜利,而多半的时候是为可以得到利益与生计,很少有真诚地把他们所有理智的天才来尽力于人类的利益与实用的。还有时仿佛是要在知识中找出一个可使探求与不息的精神得到休息的枕头,或是可供游行变动的心灵往来瞻眺的坛地,或是可使矜傲的心灵得以高自标置的高塔,或是可助竞争或抗衡的堡垒或高地,或是可事营业与售卖的店铺,而不是要找一个可以为造物的光荣与使人类状况改善的才赋储库。但是,如果能把思想与动作更接近与更密切地联合起来,如同把两个最高等的行星,那主休息与思考的土星与那主政治社会与动作的木星联合起来一样,这却真能使知识的身份提高。可是,我说实用与行为的时候,却不是指上面所说把知识应用于得利与生计的那种目的,因为我并非不知这种情形如何地转移与妨碍知识的追求与增进。如同在阿旦南他面前掷下的金球那样,当他走到旁边,停住了去拾起它的时候,显然是已受了阻碍了,如奥维德所咏的:“他离开了他的路线去捡起那滚动的金球。”我的意思也不是同人说苏格拉底那样,要把哲学自天上唤来人间。我是说,把自然哲学丢开了而只把知识应用于道德与政治,却是因为天与地对于人类的实用与利益都协同有所动力,所以我们的目的是应该从自然哲学、道德与政治哲学里把无谓的臆测、空虚的东西抛弃,而把实在与有结果的东西保留而予以增加,叫知识不致像情人一样仅供欢娱与夸耀,或像女人一样求得财利以供主人之用,而应该像配偶一样担任生育之职与给予安慰。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