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布鲁诺和丢勒
在16世纪的意大利,美学也在自然哲学的领域中得到发展。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有布鲁诺和乌托邦名著《太阳城》的作者康帕内拉(Tommaso Campanella,1586—1639)等。在达·芬奇之后,艺术美学家还有意大利的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 Buonarroti,1476—1564)和德国的丢勒等。本节阐述布鲁诺和丢勒的美学思想。
一 布 鲁 诺
布鲁诺(Giordano Bruno,1548—1600)是意大利哲学家和诗人。15岁时成为多明我会寺院的僧侣。他学习神学,由于批判教会信条受到迫害,逃往罗马。后来又离开意大利,在瑞士、法国、英国和德国居住。布鲁诺的哲学和哥白尼的日心说有联系。他认为天和地都服从统一的规律,世界和上帝之间没有区别,上帝和自然融为一体。由于激烈地反对教会,他于1592年被宗教裁判所逮捕,在监狱里度过了7年多的生涯,最后被判火刑处死。他涉及美学问题的著作主要有《驱逐胜利之兽》和《论英雄主义的热情》。这两种著作都以生动的对话形式写成,它们既是哲学,又是诗。
布鲁诺说过一句名言:“自然是事物中的上帝(natura est deus in rebus)。”[32]上帝不存在于自然之外,不超越于自然之上,而消融在自然中。他把整个宇宙和各种事物精神化,这是典型的泛神论思想。他如果说到造物主的话,那仅仅是转义上的造物主。实际上,他不需要任何造物主,他不承认任何造物主。他还提出多重世界的观点。因为世界是无限的,所以,世界上没有中心,世界空间中的任何一点都可以被认为是世界的中心。这样,存在着无数个世界。布鲁诺虽然不是天文学家,然而可以据此认为他是近代欧洲科学的先驱者。
在《论英雄主义的热情》一开头,布鲁诺就提出了艺术创作中创造高于模仿的原则。在他看来,诗人不应该遵循某些外在规则。真正的诗人应该自己创造规则。“诗最少是从规则中产生出来的,相反,规则是从诗中产生出来的。因此,有多少个真正的诗人,就有多少种真正的规则。”[33]
布鲁诺所理解的“英雄主义的热情”不属于政治领域或社会领域,而是对神的诗意的爱。他说的神不是超世界的绝对性,只是一切事物的精神化;不是基督教的上帝,只是等同于物质宇宙的上帝。任何爱都以神为客体,追求神的美。而神的美首先进入灵魂中,然后通过灵魂进入肉体中。“因此,高尚的激情爱肉体或肉体美,因为后者是精神美的显现。甚至引起我们爱肉体的那种东西,也是某种精神性,我们在肉体中见到它,并称之为美;它不在于尺寸的大小,也不在于某些颜色和形式,而在于各种成分和色彩的和谐与协调。”[34]这样,英雄主义的热情不是纯精神的感情,它也包括肉体,它以自身的精神之火点燃了肉体,并通过肉体成为真正涵义上的英雄主义的。按照布鲁诺的泛神主义理解,一切事物都被精神化,它们就是神,对肉体的追求也就是对神的追求。而对神的追求既是对肉体的追求,又是对灵魂的追求。尽管精神和肉体有区别,然而它们形成不可分割的整体。强调精神美和物质美的结合,是布鲁诺美学最重要的内容。
二 丢 勒
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是德国画家,铜版雕刻家和造型艺术理论家。出生于纽伦堡一个金银手工艺匠家庭,自幼在父亲的作坊里学习首饰艺术。15岁开始学绘画。丢勒不仅是艺术大师,而且是才华横溢的数学家。在纽伦堡,他达到了数学方面的最高学术水平。他探索并创立了一种能够保持手、脑统一的成功的数学公式。他去世后90年,开普勒仍在讨论丢勒的几何构成技巧。他于1494—1496年和1505—1507年两次游历意大利。德国文艺复兴受到意大利文化的巨大影响,然而,丢勒生活和工作的城市又维系着哥特式的传统。丢勒的创作清晰地表现出文艺复兴特有的矛盾:人文主义文化和存在于民间意识中的中世纪观念之间的矛盾。丢勒的美学著作有《借助圆规和尺的测量教程》,《人体比例四书》和《〈论绘画〉前言手稿》。
丢勒美学主要研究两个问题:一是通过透视概念研究艺术描绘的正确性问题;二是通过比例、对称的概念研究美的问题。正确性被丢勒说成是造型艺术价值的标尺。所谓正确性,指对自然的忠实和几何形式的准确无误。他认为对正确性无须作理论论证和进一步的说明。重要的是要达到这一点。对美的问题他作了详细的阐述。
文艺复兴时期德国的艺术创作和艺术理论落后于意大利,丢勒在创作实践和艺术理论研究上受意大利影响颇深。例如,他通过达·芬奇知道了透视理论,他研究透视几乎达29年。他仿效阿尔伯蒂划分人体的方法,制定了24种人体测量的体系,包括对头、手、脚、儿童身体的专门测量。像意大利美学家一样,丢勒认为视觉高于其他感官,艺术家的精神或视力像镜子,绘画在各种艺术中占有优势地位,人的肢体符合比例,等等。不过,丢勒的美学理论也显示出自身的特点。他否认绝对美的概念,主张美只是相对的。相对美的客体不一定大家都喜欢,也不一定为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内都喜欢。它在和其他对象的组合中可能就不美。永远不能说某物是同类事物中最美的,再也找不到比它更美的东西。这种观点和阿尔伯蒂不同,阿尔伯蒂主张美是统一的、不变的。相对美的概念来自于柏拉图的《斐利布斯篇》(51c)和《会饮篇》(29a),在这方面丢勒也受到达·芬奇的影响,达·芬奇强调美的多样性,热衷于研究各个部分的比例和关系。
美虽然是相对的,然而判断相对美、使它区别于相对丑也应当有标准。丢勒把美的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标准说成是和谐。而为整体的和谐服务的是每个部分的“中间尺度”。“中间尺度”避免了极端性,与对称原则相联系。丢勒写道:“什么是美———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在这里我仍然想为自己这样确定美:我们应该努力创造人类历史上大部分人认为是美的东西。每个事物中的某种不足也是一种缺陷。像多余一样,不足会损坏任何事物。”[35]“一切丑的东西产生于不足。同样应该避免过剩,例如,假使有人把人变成三只眼、三只手和三只脚,那就是过剩。”[36]
丢勒终生如痴如醉地探索人体的比例,然而,他向艺术家提出的许多建议和忠告,他自己在艺术创作中并没有付诸实践。艺术家丢勒和理论家丢勒并不吻合。这反映了他的艺术观中的矛盾性。他对艺术的理解是两种对立面的结合。一方面,他要求艺术家严格地模仿自然,仔细地复制自然,描绘自然中自发的、非理性的现象。另一方面,他要求艺术家掌握普遍的、抽象的、可以用数学测量的规则。丢勒所理解的艺术是自然和规则、现实和理性的结合。他的总的结论是:艺术产生于“对自然理性(ratio naturae)的认识”的丰富经验。
在具体阐述自然和规则的结合时,丢勒往往表现出辩证的艺术思想。他主张艺术模仿自然,然而这种模仿不是机械的复制,他比其他文艺复兴美学家更加醒豁地指出:“什么是美———这个我不知道,虽然美存在于许多事物中。如果我们想把它置入我们的作品中,特别是置入各个肢体前后都符合比例的人体中,是很难做到的,因为我们应该从各个地方搜集一切。往往不得不挑选两三百个人,以便在他们身上找到可以利用的两三个地方。因此,如果你想画很好的人体,必须从一个人那里选取头,从另一个人那里选取胸、手、脚、手掌和脚掌,以利用各种类型的肢体。因为人们从许多美的事物中汇集美,就像从许多花中酿蜜一样。”[37]
对比例一往情深的丢勒,深知比例本身不能保障所描绘的人物的美。他提到少数线条根本无法纳入任何规则。尽管所制定的比例非常好,然而不擅长绘画的人使用这些比例作画,仍然于事无补。对于丢勒所说的“艺术存在于自然中”这句话,可作两方面的理解。第一,艺术应该精确地和自然相符合;第二,艺术家应该认识自然的理性,即掌握比例与和谐的规则。
到16世纪末期,文艺复兴运动已经接近尾声。实际上,在16世纪中期文艺复兴危机的最初征兆已经显露出来。文艺复兴美学和艺术创作中真和美、感性和理性相统一的概念逐渐被这些因素相对立的概念所替代。具有象征意味的是,布鲁诺恰好在1600年被处以火刑,这标志着文艺复兴这首华美乐章的悲怆结局,以及西方美学史新的历史时期的来临。新时期的特点是各种社会力量的冲突及其在社会意识中的反映。
在结束本章时,我们对文艺复兴美学作一个简单的总结。在美学史上,没有一个时期像文艺复兴时期那样充分肯定人的个性。粗看起来,文艺复兴美学似乎和中世纪美学很接近,因为它也承认上帝,承认世界是上帝创造的。然而,它对上帝作了泛神论的理解,上帝存在于自然和万物中。这样,它和中世纪美学截然不同,它把感性美提到首位,美存在于自然和人体中。它欣赏男性美的雄健和女性美的妩媚。文艺复兴美学的中心概念是和谐,其经典表述为“各部分对整体的平衡”。
文艺复兴美学嘲笑中世纪艺术是“幼稚的”、“盲目的”,因为它远离了对自然的模仿。文艺复兴美学主张艺术模仿自然,提出了所谓“镜子说”。对自然的敏锐和精细的观察是文艺复兴艺术的一个特点。然而,不应该对“镜子说”仅仅作现实主义的理解。自然是镜子,艺术家的精神也是镜子。正如拉斐尔(Santi Raffaello,1483—1520)在1520年致巴尔达萨伯爵的长信中所说的那样,他在描绘美女时,总是选择若干美女的优点,因为“好的判断和美的女性都有缺点,我利用我的智慧中所产生的某种观念”。这种观念不是现实的非感性的抽象,而是一种形象。在观念中达到完善的自然仍然是自然,同时成为精神的镜子。
文艺复兴美学不仅把艺术看作为对自然的模仿,而且看作为哲学和科学。达·芬奇就把绘画既看作为真正的哲学,又看作为科学、首先是数学。不仅自然、而且数学是艺术家的老师。美学对数学的重视,明显地表现出毕达哥拉斯学派和柏拉图学说的影响。和古希腊不同的是,文艺复兴把数学用于对人体的仔细测量。古希腊曾把人体分为六七个部分,文艺复兴为了达到绘画和雕塑的精确性,对人体的划分远远超出这个数目。阿尔伯蒂把人体分为600个部分,丢勒则划分为1800个部分。中世纪圣像画家对人体的比例不感兴趣,因为他们只把人体看作为精神的载体。文艺复兴美学肯定人体、而且是女性裸体的独立的审美价值。
文艺复兴描绘的人体必然是立体的、三维的。这种原则也渗透到非人体的绘画中。文艺复兴绘画像雕塑,具有强烈的体感,仿佛是可触摸的。在这方面它受到希腊艺术的影响。不过,文艺复兴艺术的形体性的哲学基础和希腊艺术不同,它是对人的个性的自发的确证。
【注释】
[1]洛谢夫:《文艺复兴美学》,莫斯科1982年版,第40页。
[2]丹尼斯·哈伊:《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历史背景》,李玉成译,三联书店1992年版,第61页。
[3]薄迦丘:《异教诸神谱系》,第14卷第13章。
[4]瓦拉:《论快乐》,第1卷第21章。
[5]同上书,第22章。
[6]瓦拉:《论快乐》,第1卷第22章。
[7]库萨的尼古拉:《论有学问的无知》,尹大贻、朱新民译,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166页。
[8]库萨的尼古拉:《论设想》,第2章第1节。
[9]库萨的尼古拉:《论上帝的显现》,第6章第185节。
[10]库萨的尼古拉:《论有学问的无知》,第2章第13节。
[11]费奇诺:《柏拉图(会饮篇)注释》,第5篇第3章。
[12]费奇诺:《柏拉图(会饮篇)注释》,第5篇第3章。
[13]同上书,第4章。
[14]费奇诺:《柏拉图神学》,第2卷第2章。
[15]同上。
[16]同上。
[17]费奇诺:《柏拉图神学》,第13卷第3章。
[18]费奇诺:《1492年9月13日致米德尔堡的保罗的信》。
[19]皮科:《关于人的尊严的演讲》。
[20]皮科:《对贝尼维尼爱情诗的注释》,《关于人的尊严的演讲-七重天·论存在与单一》,佛罗伦萨1942年版,第498页。
[21]阿尔伯蒂:《论建筑》,第6卷第2章。
[22]阿尔伯蒂:《论建筑》,第9卷第5章。
[23]同上书,第1卷第9章。
[24]阿尔伯蒂:《论绘画》,第2卷。
[25]同上。
[26]阿尔伯蒂:《论建筑》,前言。
[27]阿尔伯蒂:《论建筑》,第6卷第2章。
[28]达·芬奇:《笔记》,采用朱光潜译文,见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183页。
[29]达·芬奇:《论绘画》,第1部,12节。
[30]达·芬奇:《论绘画》,第2部,54—55节。
[31]达·芬奇:《论绘画》,第1部,19—23节。
[32]布鲁诺:《驱逐胜利之兽》,第3篇对话第2部分。
[33]布鲁诺:《论英雄主义的热情》,第1篇对话第1部分。
[34]同上书,第3篇对话。
[35]丢勒:《(论绘画)前言草稿》,《论美》。
[36]丢勒:《人体比例四书》,第3卷结尾《审美补谈》。
[37]丢勒:《日记,书信和著作》,第2卷,莫斯科-列宁格勒1957年版,第28—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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