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态的问题

第二节　模态的问题

在以上四章内，我们随便地运用了必然性、可能性和偶然性这些概念。我们把必然是真或者假的命题同偶然地具有其真值的命题相比较。我们区分了可能是真的命题与不可能是真的命题。同样如此，我们谈论了必然获得的或者没有获得的事态。我们把它们与仅仅是偶然地获得的或者没有获得的事态相比较。此外，我们还区别了从属于一个对象的本质属性，即该对象所必然地或者本质地例证的这些属性，与该对象所仅仅偶然地或者碰巧地例证的这些属性。在此起作用的必然性、可能性、不可能性和偶然性这些概念被叫做模态概念。我们对于这些概念的解释通常是很简要的。譬如，我们说，一个命题必然是真的就是它不可能是假的。我们说，一种属性对于一个事物是本质的就是没有这种属性该事物不可能存在。简言之，我们运用其他的模态概念去解释一个特殊的模态概念。其假定是模态概念最终是没有问题的，我们都理解这些概念，对这些概念的哲学运用只可能依赖于这个事实。

但是，许多哲学家挑战我们对哲学概念的随便使用⁽¹⁾。他们声称，模态概念是大有问题的。他们反对我们所持有的所谓的随意态度。他们说，我们太天真地假设了我们已经深刻地掌握了哲学模态的概念，或者，在启用它们时，我们使得自己陷入了一片糊涂。为什么这些哲学家如此怀疑模态概念呢？不同的原因有好几种。一种原因显然同形而上学内经验主义的倾向有关。模态概念的批判者通常是经验主义者，他们一直挑战启用不能够追溯于人们在经验上同世界相接触的那些概念。他们坚持，经验从未揭示出什么是必然的或者什么是可能的，经验只是揭示出什么是现实的。他们辩论说，如果我们对世界的经验没有显示出世界具有模态，那么，在形而上学方面表征世界的结构时，我们没有理由使用模态概念。根据他们的观点，模态的谈论（什么是必然的、可能的或者不可能的谈论）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它仅仅是玩弄语言。他们承认，我们可以说，单身汉是未婚的这句话必然是真的，可是，他们否定当我们这样说的时候我们表达了非语言世界的任何特性。必然性的谈论仅仅反映了我们以某些方式使用词汇的决定。单身汉是未婚的这句话必然是真的，只是因为“单身汉”和“未婚”这两个词的意义才是真的。用哲学经验主义者的话来说，唯一的必然性是语言的必然性。

在形而上学方面，经验主义者反对模态概念的使用具有悠久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休谟。另一种不同的异议是新近的发展。反对谈论必然性和可能性这种观点在本世纪的上半叶特别有影响。它来源于充足的哲学语言应该是如何的某种观念。这种主张是，其必要的条件是，一种语句的体系或者句子的集合必须是外延的。这种语句的外延体系或者句子的外延集合究竟是什么呢？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可是，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说，我们可以说，当一个语言段落的每个句子的构成项被相同的指称表达式替换后，它没有改变其真值，那么，这个段落是外延的。如果两个单数词命名同一个事物，那么它们是相同的指称表达式。如果两个普通词真实地修饰所有相同的对象或者被所有相同的对象所满足，那么，它们是相同的指称表达式。如果两个句子具有相同的真值，那么，它们可被叫做相同的表达式。给出哲学定义后，不难看出，外延性是什么了。以下每个句子是所谓的外延场景：

（1）比尔·克林顿在威阿敏度假。

（2）每个人都不是不朽的。

（3）二加二等于四以及托尼·布莱尔是英国的首相。

假定我们用相同指称词“美国第四十二届总统”替换句（1）内的“比尔·克林顿”，其结果是与句（1）同值的一个句子。同样如此，如果我们用相同指称词“无羽毛的两足动物”置换句（2）内的“人”，假若句（2）是真的，那么，由此而得的句子也是真的；假若句（2）是假的，那么，由此而得的句子也是假的。最后，用“三角形有三条边”来替换“二加二等于四”所产生的句子与句（3）具有同样的真值。

我们已经谈到，在二十世纪的上半叶，有些哲学家通常宣称，一种哲学上可受到尊重的语句体系，即研究严肃哲学的语句体系，必须在以上所勾画出来的意义上是外延的。那么，为什么呢？其中有几个原因。然而，其重点是，当语言是外延的，对它的各种句子之间的推演关系，我们就有了一种清楚的理解。我们知道，哪个句子从其他的句子推演出来或者可被推演出来。其原因是有些逻辑体系已经被树立，我们彻底地理解了它们的行为，它们为我们展示出外延语言内各个句子间的逻辑关系。我们有命题逻辑展示出语句联结词或者命题联结词（“非”、“和”、“或者”、“如果……那么”以及“当且仅当”）的逻辑行为。谓词逻辑展示出句子的内部结构对句子的推演关系的影响。集合论展示出表达集合理论关系的句子之间的推演联系。所以，当语言是外延的时候，我们的逻辑学精确地表明哪个句子从某个句子集合推演出来。外延语言适合于研究严肃的哲学这个观点就来源于上述事实。但是，所有这一切究竟如何同模态相关呢？包含表达模态概念的词的句子不能够通过外延性这种测试。以下两个实例足以揭示出它的问题。既然

（4）二加二等于四以及单身汉是未婚的

是个必然真理，那么，

（5）二加二等于四以及单身汉是未婚的是必然的。

但是，如果我们用“比尔·克林顿是美国总统”替换句（5）内的“二加二等于四”，其结果

（6）比尔·克林顿是美国总统以及单身汉是未婚的是必然的

却是假的。由于比尔·克林顿是美国总统只是偶然地为真的，因此，“比尔·克林顿是美国总统以及单身汉是未婚的”这个合取句本身是偶然的。所以，引入必然性这个概念使得句（4）这个完美的外延句子变成了一个非外延的句子，或者换句话说，引入必然性这个概念把一个外延场景（extensional context）转换成一个内涵场景（intensional context）。同样如此，

（7）印第安纳州最高的人高于该州内所有其他的人

是个外延场景。当我们用相同的指称词“山姆·思茂”替换句（7）内的“印第安纳州最高的人”，该句的真值不变。然而，句（7）表达了一个必然真理，所以，

（8）印第安纳州最高的人高于该州内所有其他的人是必然的

是真的，可是，句（8）不再像句（7）那样是个外延句子了。当我们在（8）内使用上述替换后，其结果是，

（9）山姆·思茂高于印第安纳州内所有其他的人是必然的。

可是，句（9）却是假的。很显然，有可能，在印第安纳州内，也许某个人高于山姆。

所以，把表达模态概念的词引入我们的语言就把外延场景转换成非外延场景。根据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的许多哲学家，那就意味着模态概念在严肃哲学内不可能有地位⁽²⁾。既然包含模态表达式的句子不可能被容纳于命题逻辑、谓词逻辑、或者集合论的外延体系中，启用这些哲学概念的哲学家没有解释他们所作出的各种模态主张之间的推演关系。他们没有确实地掌握在作出一个特殊的模态主张时所承诺的东西。批判者坚持，这就是说，他们没有理解他们所说的东西。

也许，人们会认为，在此，所需要的仅仅是一种逻辑体系，该体系展示出模态句之间的逻辑关系。也就是，所需要的是一种模态逻辑。在哲学著作内存在几种模态体系。其问题是，这些体系实在是太多了⁽³⁾。逻辑学家已经从事了模态推演的系统化，但是，他们所发现的是，创造出不同而非等同的模态逻辑体系是可能的。对于哪个模态句子从某个给定的模态句子的集合推演出来这个问题，这些体系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批判使用模态概念的这些人直接地利用了这个事实。从他们的角度出发，提供不等同的模态推演体系的可能性说明，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确实地掌握了必然性、偶然性和可能性这些概念，这种可能性还被用来确认他们对彻底的外延语言这种理想的忠诚性。

所以，对于必然性、可能性和偶然性这些概念的使用的怀疑，来源于形而上学内的经验主义倾向和关于外延性的技术考量。事实上，许多哲学家继续相信，严肃的形而上学需要启用模态概念，但是，怀疑论者的异议使得他们处于辩护的地位。这样，在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模态逻辑领域内的发展给予拥护必然性和可能性这些概念的人一种理由去相信，他们的事业不是没有希望的。逻辑学家发现，适当地使用莱布尼茨的观念，即我们的现实世界只是无限多的不同的可能世界之一，他们能够清楚地理解在各种模态逻辑体系中起作用的必然性和可能性这些概念⁽⁴⁾。其核心观点是，正如命题在现实世界内可以是真的或者假的，它们在其他可能世界内也有真值。譬如，托尼·布莱尔是英国的首相这个命题在我们的世界内是真的。毫无疑问，虽然它在许多其他的可能世界内也是真的，但是，它在许多另外的可能世界中却是假的。模态逻辑学家声称，命题在可能世界内可以具有真值这个观念提供了解释模态概念可以运用于命题的材料。一个命题是真的或者现实上是真的这种说法就是讲，它在现实世界这个可能世界内是真的。另一方面，一个命题是必然的或者必然地是真的这种说法就是讲，它在每个可能世界中是真的。一个命题是可能的或者可能地是真的就是说，它在某个可能世界或者另一个可能世界内是真的。根据这种学说，通过对于可能世界的量化，必然性和可能性这些概念得到了解释。谈论一个命题p必然是真的，就是对可能世界启用全称量词。也就是说，“对于任何一个可能世界W，p在W内是真的”。谈论一个命题p可能是真的，就是对可能世界启用存在量词。也就是说，“至少存在一个可能世界W，p在W内是真的”。

这种解释的阐述包含许许多多我们可以忽视的技术细节。这是关于模态的一种新莱布尼茨途径，它的一个重要特征是解释模态逻辑体系之多元化的效力。因此，我们可以对可能世界的量化设置不同种形式的限制或者限定。相应于不同的模态逻辑体系，为了表征模态推演，构造了不同的限制。此外，当拥护模态的新莱布尼茨途径的人告诉我们，模态语句的题材是可能世界时，他们能够解释，经验主义者的失败在于仅仅依赖日常经验的内容来理解必然性和可能性。当我们谈到什么是必然的和什么是可能的，我们不只是谈论现实世界是怎么样的，而是谈论可能世界的总体。因此，当经验主义者只关注于我们的现实感觉经验的内容时，他们就不能够确定模态语句的题材了。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