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可能世界唯名论的形而上学:大卫·刘易斯
赞同可能世界的唯名论者声称,我们可以讨论性质和命题,并不承诺形而上学唯实论者所谓的模糊的实体。就他们所见,性质只是很大的集合,它们的最终成员是具体的个别。命题仅仅是可能世界之集合,那些具体的个别居住于这些可能世界。可能世界的唯名论者告诉我们,当我们说,一个命题必然地、可能地或者偶然地是真的,或者当我们说,一个事物现实地、本质地或者偶然地例证一种性质,我们并没有推出神秘的性质或者关系,我们只不过是进行一种复杂形式的集合论之谈论。我所谓的可能世界唯名论者通常进一步声称,对于具有唯名论倾向的哲学家来说,其他形式的谈论传统上被证明是有问题的,现在,通过可能世界这种框架,它们可被相似的方式来加以分析。唯名论者经常发现,很难解释关于含意(meaning)的谈论。事实上,有些唯名论者感到,含意这个概念是如此地抵制唯名论的分析,以至于断定我们应该放弃关于含意的谈论。恰恰相反,可能世界的唯名论者却坚持,这种急剧的步骤是不必要的。对于语言的含意这个概念,我们可以给予一种完全受尊重的集合论之解释,这种解释说明,这个概念只使得我们承诺可能世界和居住在其中的具体个别(8)。同样如此,他们声称,可能世界这种框架能使得我们解释虚拟条件句,这种句子的形式是:“假若p是真的话,那么q才会是真的”。如果我们只专注于现实世界的内容,我们就很难解释虚拟条件句的效力。但是,可能世界的唯名论者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假定虚拟条件句不是关于现实世界而是关于可能世界的主张,那么,我们的解释就很顺利了(9)。
在所有这些实例内,可能世界唯名论者的解释是归结主义的。他们对性质、命题、命题模态、事物模态、含意和虚拟条件句所提供的解释都试图向我们证明,好像有问题的这些形式的谈论都可以被严格唯名论所推荐的本体论所容纳,而这种本体论只包含具体的个别。如果可能世界唯名论者所建议的解释是以这种归结主义的精神提出来的,那么,对什么是可能世界的理解最好能够不涉及用可能世界这个概念来解释的事物。否则的话,这些所建议的分析显然是深刻的错误。譬如,当可能世界的唯名论者力图使得我们明白他们所谓的可能世界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他们对可能世界的正式引入不可以包含性质、命题或者含意这些概念的使用,他们也不可以依靠命题模态或者事物模态以及虚拟条件句这些概念的使用。那么,他们如何引入可能世界呢?他们如何把可能世界放到画板上去以便能够使用它们实现其归结主义的目标呢?在此,一些不同的策略已经被启用了,但是,至今为止,最著名的是大卫·刘易斯的策略(10)。
刘易斯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要知道可能世界是哪类事物,我们并不需要任何复杂的哲学解释。我们只需看看周围的现实世界。他坚持,其他的可能世界仅仅是“那类事物的增加,在种类上没有不同,只是情况的不同”(11)。在此,刘易斯把日常直觉作为可能世界这种框架的基础。一个可能世界就是各个事物也许是其他样子的一种完全或者总体的情况,各个事物也许成为另外一种样子的一种完全或者总体的情况。刘易斯告诉我们,现实世界只是许多这些总体情况之一而已,它只是我自己和“我周围的所有环境”(12),我们把它称之为宇宙。它是一个非常大的极其广泛的具体事物,它把其他比较不广泛的具体事物当作其部分,每个部分都只同所有其他的具体个别处于时空关系。刘易斯断定,既然每个其他的可能世界是同一类事物之一而已,其他的可能世界仅仅是另外的具体事物,它们的部分是另外的具体事物,这些具体事物只在其相互之间处于时空关系。根据刘易斯,所有这些具体事物都是完全真实的,完全存在的。换句话说,它们都真实地存在于那儿。既然每个可能世界在时空方面是封闭的,也就是,任何一个可能世界的事物仅仅同该世界内的其他事物处于时空关系。联结来自不同可能世界的各个事物的因果关系是不存在的。所以,虽然其他可能世界和其居住者同我们的世界和其居住者是一模一样的真实,来自其他任何可能世界的事物同我们的世界内的事物都没有任何时空关系。在来自其他可能世界的事物和我们自己之间也没有因果关系。
难道我们不认为我们的世界具有一种特殊的本体地位吗?当我们说它是唯一的现实世界,我们不是把它当作比其他可能世界更真实吗?刘易斯并不这样认为。当我们把我们的世界叫做“现实世界”的时候,他否认我们给予它任何特殊的性质。就他所见,“现实(actual)”这个词仅仅是个索引词,它的指称物由它被使用的场景所决定的(13)。它类似于“我”和“这里”这些词。“我”是指称个人的索引词,它的特性是,在使用它的任何情况下,它的指称者乃是它的使用者。当我把我作为“我”的指称者,我并没有把自己标志为在形而上学上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当所有我的同事使用这同一个代词时,他们可以用它指称他们自己。同样如此,“这里”是一个指称地点的词,在使用它的任何情况下,它的指称物是它被使用的地点。所以,把一个地点指称为“这里”并不是给予这个地点一种特殊的本体地位同时,不给予其他地点这种地位。当一个说话者在某个地点,那个地点就可以被指称为“这里”。刘易斯宣称,“现实世界”也是如此。这个表达式是指称一个可能世界的一种工具。在使用它的任何情况下,作为它的指称物的那个可能世界仅仅是它被使用的那个可能世界。所以,当我们把我们的世界叫做现实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把它标志为一种本体上特殊的可能世界。我们只是指出,它是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当然,既然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内,我们对“现实世界”的使用确实只指称了一个世界,也就是,这个世界;但是,相类似的观点也适用于其他可能世界的居住者。如果另一个可能世界的居住者在相同的含意上使用“现实世界”,他们对该表达式的使用也只指称一个可能世界,也就是,他们的世界。这个事实和下述事实具有相同的形而上学意义。事实上,我是唯一的个人使用“我”这个词指称了麦克尔·路克斯。
所以,尽管我们事实上使用“现实世界”这个表达式仅仅指称一个可能世界,即这个世界,所有其他的可能世界和其居住者也是完全真实的和完全存在的。如果它们是如此的话,那么就很难理解任何一个普通的具体事物可能是跨越世界的个别,也就是,它不止存在于一个可能世界内。换句话说,如果所有的可能世界是真的发生着,并且这些世界内的各个个别真正地过着各自的生活以及从事各自的职业,那么,一个个人不止居住在一个世界内的这种观点就是,一个个人真正地过着几种不同的生活以及从事几种不同的职业这个观点。这样就很难理解它如何是可能的。刘易斯同意这种观点(14)。他告诉我们,在直觉上,我们感到一个跨越世界的个别这个观点令人困惑,其原因是,一个个人存在于不止一个可能世界内这个概念预先假定了所谓的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这个原理是假的。该原理可以被表述如下:
对于任何事物a和b,下述原理是必然的,如果a同一于b,那么,对于任何性质Φ,a例证Φ当且仅当b例证Φ。
在第三章内,我们遇到了不可区分的同一性那个原理,这个原理是那个原理的相反。不可区分的同一性那个原理告诉我们,关于性质的不可辨别性蕴含了数目上的同一性,它的相反是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这个原理,它告诉我们,数目上的同一性蕴含了在性质方面的不可区分性。虽然前者是很有争议的,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同意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这个原理是真的。
为了说明跨越世界的个别之存在与这个原理是不相容的,刘易斯要求我们假定某个个别(称之为x)存在于一对世界W1和W2之中,既然它在W1内被发现,我们可以叫它W1的x,还有,既然它在W2内被发现,我们可以叫它W2的x。如果W1和W2是真正的不同世界,W1的x和W2的x的情况会是不一样的。假定W1的x是个深色皮肤的海滩狂,他在夏威夷以冲浪度日。W2的x是个苍白的形而上学学者,他几乎从不离开他的书房。如果是这样的话,W1的x所具有的一些性质并不被W2的x所具有,这些性质是深色皮肤的、是海滩狂和冲浪者。所以,如果x存在于W1以及W2内的话,这个实例违反了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这个原理。刘易斯断定,因为基本上无人准备抛弃那个原理,我们必须抛弃这个个人存在于不止一个世界内的这个假设。
有人也许会反驳,仅当刘易斯以他的方式描述x的情况,他才成功地说明了跨越世界的个别之存在与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是冲突的。他们还声称,用一种完全可受到尊重的方法去描述那种情况的话,那种情况并不包含对该原理的任何反例。我们不用说W1的x所具有的深色皮肤这种性质并不被W2的x所具有,我们可以说,x具有W1的深色皮肤这种性质,而x没有W2的深色皮肤这种性质。在描述这个实例时,这种建议求助于所谓的同世界有关的索引性质。一种同世界有关的索引性质是,仅当一个事物在一个特殊的可能世界内具有其他的性质,它才具有的一种性质。这种主张是,当我们使用这类性质描述x的情况时,我们可以避免同一个事物具有并且不具有同一种性质这个结论。W1的深色皮肤的这种性质和W2的深色皮肤这种性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质。由此可见,同一个事物具有前一种性质,却不具有后一种性质这种主张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了。
刘易斯承认,对于辩护跨越世界的个别这种概念的人来说,这种策略能够使得他们挽救同一事物的不可辨别性这个原理,但是,他辩论道,这种策略的代价太高了。如果其目的是保证x这个实例不违反同一事物的不可辨别性,他们必须否定刘易斯对它的描述方法是不允许的。他们必须坚持,描述这个实例的唯一而允许的方法是运用同世界有关的各种索引性质。这种主张就是声称,对于任何一个人,他不可能是深色皮肤的,不可能是个海滩狂或者不可能是个冲浪者。因为他们说事物不具有这些性质,它们只具有下面这种形式的性质,即W1的深色皮肤,W2的海滩狂以及W3的冲浪者。刘易斯宣称,这种观点的后果是太过分了,因为以下的说法都变成假的了:我是一个人,比尔·克林顿来自阿肯萨斯州,以及爱文顿赢了世界杯。且不管事物是否具有同世界有关的各种索引性质,它们具有我们通常给予它们的性质,这些性质不是同世界有关的各种索引性质。既然它们具有这些性质,跨越世界的个别之存在代表了无人要抛弃的一种原理的一个反例。
所以,刘易斯拒绝认同跨越世界的个别。根据这种观点,每个个别只存在于一个可能世界,只有所谓的附属于世界的个别是存在的。就像我们所注意到的,对于赞同所有的可能世界都有相同本体地位的那种理论来说,这正是我们对它所期望的。然而,重要的是看到,每个个别是从属于某个世界的这个观点导致了一些结果,最初看来,这些结果似乎是反直觉的。如果我只居住在一个可能世界内,那么,根据在可能世界这种框架内的模态理解,各种情况对于我来说不再可以是另外的样子了。按照可能世界的理论家,各种情况可以是另外的样子这种说法就是,对于我来说,各种情况是另外样子的可能世界是存在的。但是,我只存在于一个世界,即这个世界,这个论点蕴含着,在这个世界内,我的各种真实情况都成了形而上学的必然性。当然,对于这个世界内的每个其他个别和每个其他可能世界内的每个其他个别也是如此。所以,如果每个个别都附属于一个世界,那么,大概没有一个人可以从事这样一种职业,它稍微不同于他事实上所从事的职业。即使情况可以是另外样子的这个观点仍然是真的,当刘易斯这些哲学家否定跨越世界的个别之存在时,他们能够给予上述观点的唯一意义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一大群个别可能是存在的。也许,对于居住在那个世界内的个别来说,他必须否定情况可以是另外样子的任何可能世界是存在的。
当我们回忆可能世界理论学家力图为事物模态提供的一般解释时,我正在指出的困难就很清楚地显示出来了。根据那种解释,一个事物本质地例证一种性质这种说法就是讲,它在现实世界内和它所存在的每个其他的世界内例证那种性质,然而,一个事物只是偶然地具有一种性质这种说法就是讲,在现实上它具有那种性质,而在它所存在的某个世界内,它不具有那种性质。如果存在于不止一个世界内的个别是不存在的,那么,被任何一个个别所例证的每种性质对于该个别是本质的。既然现实世界内的任何个别都不存在于任何其他的可能世界内,那么,每个个别在现实世界内所例证的每种性质就是它在其存在的每个世界内所例证的性质。显然,对于刘易斯的任何其他可能世界,相似的观点也是如此。从而,如果我们否定任何跨越世界的个别是存在的,一个事物的本质属性和它所仅仅偶然地例证的这些属性之间的区别就消失了。然而,起初我们发现可能世界这种框架是如此地吸引人,正因为它对于上述区别提供了一种洞察力。如果我们跟随刘易斯而否定跨越世界的个别是存在的,那么,我们不但获得了反直觉的结果,即没有一个个别偶然地例证其任何性质,而且我们发现自己被迫牺牲了最初导致我们接受可能世界这种整体框架的分析之一。
刘易斯的反应是,这些担忧并没有根基(15)。他坚持,我们可以容纳两种事物模态的区别,并且不求助于跨越世界的个别。虽然他否定来自不同可能世界的个别不可能在严格的数目上的同一性方面相联系,他却声称,联结来自一个世界的个别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个别的是一种较弱的关系。他辩护说,这种关系足以支持我们关于模态的日常直觉。他把这种关系叫做相应对象的关系。它是一种相似或者相近的关系。刘易斯对它的解释如下:
你存在于现实世界内,而不存在于其他世界内,但是,在若干其他的世界中,你有相应的对象。你的相应对象在内容和场景这些重要方面非常相似于你。他们与你的相似性超过同自己世界内其他事物的相似性,然而,事实上,他们不是你,因为每个相应对象存在于他自己的世界中,而只有你存在于现实世界内(16)。
刘易斯要声称的乃是,通过个别的相应对象,对于一个个别的本质属性和偶然属性之区别来说,我们可以保持可能世界的那种解释。我们可以说,一种性质对于一个个别是本质的,仅当它和其相应对象例证了这种性质。并且,一种性质对于一个个别是偶然的,仅当它例证了这种性质,可是,它的某些相应对象没有例证这种性质。根据这种解释,我们获得的结果似乎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比尔·克林顿本质上是一个人:他是一个人,除非一个个别也是个人,其他任何个别都不可能足以相似于比尔·克林顿而成为他的相应对象。所以,作为一个人是比尔·克林顿和所有来自其他可能世界的他的相应对象所共有的性质。然而,比尔·克林顿仅仅偶然地是总统,因为在其他世界内他的相应对象从来没有成功地获得那种头衔。如果我们把刘易斯的相应对象理论同他对可能世界的解释相结合,我们可以避免没有一个个别偶然地具有其任何性质这种结论。我们可以保持两种事物模态的区别。
相应对象这种理论圆满地讨论了刘易斯对可能世界的处理。每个可能世界是一个具体的事物,它由其他的具体事物所构成,所有这些具体事物只在它们之间建立时空关系。一切可能世界都是同样的真实世界。我们用“现实世界”这个表达式指称这个世界而不是其他世界这个事实并不说明,我们的可能世界具有任何特殊的本体地位。“现实世界”是个索引表达式。既然一切可能世界都是同样的真实世界,任何一个个别都不存在于一个世界以上。任何个别都从属于它的世界。然而,这并不蕴含着,一个个别的每个性质对于它来说都是必然的,因为一个个别的本质属性和偶然属性的区别不依靠那个个别在其他世界内的情况如何,它依赖于在其他可能世界内那个个别的相应对象的情况如何。
当我们回忆对刘易斯的可能世界这种框架的要求的时候,他的解释的效力变得更清楚了。刘易斯求助于可能世界这种框架,因为他要为关于性质和命题这些讨论留得一席之地,使得命题模态和事物模态具有意义,提供关于含意的理论。给予虚拟语句一种解释。他承诺了一种非常严格的唯名论纲要。他声称,唯一存在的事物是具体个别和集合。他要宣称,我们可以拥护可能世界这种框架和唯名论。我们可以获得可能世界这种框架所许诺的长处,同时,我们不必离开严格唯名论的集合论之版本所确定的狭窄的道路。为了这个项目的成功,可能世界必须是可以用严格唯名论的语言来引入和表征的事物。也就是,我们必须有可能谈论什么是可能世界,而且不涉及性质或者命题这些概念,不使用模态这些概念等等。刘易斯所做的似乎就是那样。他从一个本体论上所偏爱的事物出发,这个事物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宇宙,即我自己和“我周围的所有环境”,然后,其他的可能世界被引入为与其相似的事物,一切可能世界,包含我们的世界和所有其他的世界,都用适当的唯名论方式来表征,它们都是仅仅由具体个别构成的具体个别。且不管你是否喜欢刘易斯的解释,它所取得的似乎正是它所企图达到的,也就是,对可能世界这种框架提供一种彻底唯名论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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