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先验论与唯物主义
爱默生在《先验论者》一文中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他关于先验论是一种唯心主义,而唯心主义优越于唯物主义的观点。他开宗明义地宣称:“在我们中间通常称之为先验论的那种学说是一种唯心主义,是那种在1842年表现出来的唯心主义。”[23]在他看来,美国的先验论思潮来源于康德的先验论,康德把心灵本身的直觉称为“先验的形式”。他说:“目前的这种唯心主义是从伊曼努尔·康德对先验形式这个术语的使用而获得先验形式这个名称的。……康德的极其深刻和精确的思想使他的这个命名在欧洲和美洲流传开来,以致任何属于直觉思维这类的东西,目前都被人们通俗地称为先验的。”[24]
关于先验论在美国的传播和发展,爱默生认为当时(指1842年)在美国既没有一个纯粹的先验论者,也没有一个先验论的派别,但有一些人是这样一种哲学的先驱。他说:“尽管如我们说现在没有一个纯粹的先验论者,可是,这种尊重直觉——至少在我们的信条中——赋予直觉以一种高于我们经验的权威的倾向,已经深深地把它的色彩涂抹到今天的言谈和诗歌之上;而且,这个时代的天才和宗教的历史,尽管还不是纯粹的,尽管还没有在任何一个强有力的个人中得到具体体现,这种历史仍将是这种倾向的历史。”[25]
爱默生接着把以洛克为代表的唯物主义与以康德为代表的唯心主义作了对比,强调唯心主义优越于唯物主义。洛克坚决认为,凡是出现于理智之中的东西没有一种不是首先出现于感觉经验之中。康德则反驳说,有一类非常重要的观念或者必要形式并非通过经验获得的,相反,经验本身却是通过这类观念或必要形式而获得的,这类观念或必要形式就是心灵本身的直觉,也就是他所说的“先验的形式”。这就是说,唯物主义建立在经验之上,唯心主义则建立在意识之上,前者从感觉材料着手进行思维,后者则认为感觉不是终极之物,感觉只给我们提供事物的表象,至于事物本身究竟是什么,感觉则不能作出说明。唯物主义者所坚持的是事实、历史、环境的力量以及人的动物性需求,唯心主义者所坚持的则是思想和意志的力量,还有美感、奇迹以及个人的文化修养。爱默生认为这两种思想方式都是自然而然地形成的,不过唯心主义者坚信他们的思想方式属于更高的层次。唯心主义者承认唯物主义者所肯定的东西,承认感觉印象的作用,但他向唯物主义者提问,要求唯物主义者提出他们之所以确信事物正如感觉到表象的那样的根据。唯心主义者所肯定的是那些未受到感官的幻觉所影响的事实,是那些毋庸怀疑的事实,是那些本来就优越于物质事实的事实。因此,爱默生断言:“每一个唯物主义者都将变成为唯心主义者,可是,唯心主义者却决不会倒回去成为唯物主义者。”[26]
按照爱默生的观点,唯心主义者并未否认感性事实,但他不是仅仅看创意性事实,也就是说,他不否认桌子、椅子、墙壁等等的存在,但他把这些东西看作某种遮盖物的表面。这种观察事物的方式把每一个处于自然界之中的事物,从它们在外界中所处的那个独立的和不规则的位置移入意识之中。唯物主义者满足了感觉的确定性,他嘲笑那些空想家和不切实际的理论,认为他自己的生活是坚实的,他至少不把什么东西看作理所当然的,他只知道他自己站立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可是,爱默生讽刺说:“要表明唯物主义者也是一个在一群幻影中散步和工作的幻影,那是多么容易哟!只要向他提出一个或者两个超出他的日常问题之外的问题,就足以使他发现他的那个坚实的宇宙在他的感官面前变得灰暗模糊而不可捉摸了。”[27]
爱默生认为,从思想顺序上看,唯物主义者以外部世界为出发点,把人看作外部世界的产物;唯心主义者则以自己的意识为出发点,并把外部世界看作现象。唯物主义者看重感性事物,看重社会、政府等等。唯心主义者采取另一个尺度,即形而上学的尺度,这就是事物在他的意识中所占据的位置,而不是事物的大小或外貌。在唯心主义者看来,心灵是唯一的实在,人以及其他自然物只不过是心灵的或好或坏的反射器,自然界、文学、历史等等都是主观的现象。他不看重政府、教会等等本身,除非它们再现了他的心灵的法则。爱默生写道:“唯心主义者的思想就是宇宙。他的经验促使他把你们称之为世界的那个事实系列看作是从他自身中的一个无声无影的中心永恒地向外流出的。这个中心既是相对于他而言,同样也是相对于这些事实而言。这个中心必然使他把一切事物看成具有一种主观的或相对的存在,而相对于上述那个处于他之中的、不可认知的中心的存在。”[28]
爱默生声明,先验论者接受了唯心主义的这些理论,他们相信奇迹,相信人的心灵之门永远向光和力量敞开,相信灵感,相信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们希望精神原则能被广泛应用于人的状态,而不看重任何非精神的东西,反对把任何不属于精神的尺度或规则强加于精神之上。他们认为自己是立法者,不受现存规章的约束,因而往往被指责为主张唯信仰论。
在《自然》一书中,爱默生还从人与自然、心灵与物质的关系这一角度,论证唯心主义的优越性。在他看来,从自然界为人类提供的物品、美、语言和训练这四种服务中,人们发现在人与自然、心灵与物质之间,或者说,在观察者与所观察的景象之间,存在着某种二元性。按照人们的常识,思想必须符合于事物,心灵必须符合于物质,观察者受到所观察的景象的制约。相反,从诗人的眼光看来,事物必须符合诗人关于事物的思想,物质在心灵的作用下似乎是有适应性的、可弯曲的,所观察的景象是由观察者排列和创造的。正是想像力的作用使得诗人得以把感性对象变形为理性词汇。哲学家在一定意义上与诗人相似,他们都能够借助于他们的思想把那些显然是坚实的物质溶解开来,把精神的生命灌注入整个自然界。他们都能够借助于直觉来把握那种弥漫于自然界中的内在规律。在他们看来,思想的王国先于事物之间的秩序和关系,后者是由前者决定的。诗人与哲学家的不同之处在于,诗人追求的目标是美,哲学家追求的目标则是真理。
在爱默生看来,哲学通过集中精力研究观念,总会产生一种对物质存在的怀疑,宗教和伦理也提出精神高于物质,优越于物质,这一切都把人们引向唯心主义,使庸俗的常识观遭到唾弃。他说:“这种观念的理论(即唯心主义——引者注)比通俗的信息(指唯物主义——引者注)的优越之处在于,它对世界提出的那种看法恰恰是心灵最希望的那种看法。其实,这种看法也就是理性——即思辨理性和实践理性,或者说,哲学和美德——所采取的那种看法。因为,从这种观点看来,世界始终是现象;美德使世界服从于心灵。唯心主义认为世界处于上帝之中。在它看来,人和事物,行动和事件,以及国家和宗教这整个范围,并不是在漫长的、缓慢进展的历史中,一个原子接着一个原子,一个行动接着一个行动,艰难地积累而成,而是上帝把它作为一幅庞大的图画,画在短暂的永恒之上,以供心灵沉思。”'[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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