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与时间

二、实在与时间

在米德的形而上学或宇宙论中，实在与时间是两个核心概念，他分别对此提出他的实在理论和时间理论。他在《行动哲学》一书中着重阐述他的实在理论，而在《关于现在的哲学》一书中着重阐述他的时间理论。

米德在他的实在理论中首先探讨知觉对象和科学对象的区别和联系。在他那里，知觉对象指在经验中呈现出来的对象，科学对象指科学所设想的对象。用传统的词汇来说，知觉对象指那些由第一性质和第二性质所组成的对象，科学对象则指那些仅仅由第一性质组成的对象。用现代科学的词汇来说，知觉对象指日常经验中谈及的对象，科学对象指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所研究的对象。人们对这两类对象的看法存在着分歧，米德试图以他的行动理论为依据来弥合这种分歧。所谓“行动”(act)，他指的是有机体与其环境的关系。他说：“我们对环境的主要调整依赖于行动，行动决定了有机体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一个行动是一个正在进行的事件，它由刺激和反应以及反应的结果所组成。”^[116]

在他看来，知觉对象作为日常经验的对象是在社会过程中显现出来的，它的性质和外形都由行动决定，换句话说，它是在有机体与其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变成实在的。他把行动分为三个阶段，即知觉(perception)、操作(manipulation)和完成(consummation)。行动的这三个阶段与行动的对象的特性相关联。行动的知觉阶段的对象是那些处于一定距离的对象，它由颜色、声音、气味等等第二性质组成。行动的操作阶段的对象是那些接触性的对象(contact objects)，它由质量、硬度、形状、移动等等第一性质组成。完成阶段的对象就是价值，它由在直接经验中所记载的满足或不满足所组成。他强调对象的特性与其环境之间有密切联系，认为没有任何一种特性是完全主观的，对象的一切特性都与对象所处的环境有关。例如，草处于牛群的环境中就是牛群的食物，而处于虎群的环境中却不是虎群的食物。对象处于有视力的人的环境中具有颜色，而处于不具有视力的蚯蚓的环境中则不具有颜色。他说：“当一种新的情景出现时，新的对象也随之出现。”^[117]

按照牛顿的古典物理学，一个对象只要是由第一性质组成，就类似于处于行动的操作阶段的日常经验的对象。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所设置的科学对象完全不同于日常经验的对象。知觉对象都是有固定的体积、质量、重量、长度等等特征，可以用标准的测量单位加以测定。与此不同，按照相对论，空间、时间以及能量的基本测量单位在不同的时间系统中具有不同的值，因此对象处于不同的环境之中便具有不同的特性。由此引出这样一个问题：既然同一对象在不同的环境中或者在不同的时间系统中具有不同的特性，那么如何看待对象的同一性呢?对于这个问题，米德既强调知觉对象在方法论上是不可或缺的，又对相对论作了一种能保持知觉对象的完整性的哲学解释。

从方法论上讲，米德提出四点理由来论证知觉对象的实在性。第一，科学作为一种反思的活动，一开始就须承认知觉对象的实在性。第二，科学家为了证实他的假设也必须回到知觉对象的世界。第三，尽管对物理事物而言，科学的测量方法的结果是不稳定的，可是这种方法自然要利用物理对象，即测量工具，从而也以它们的实在性为前提条件。第四，科学研究由此引发的“例外情况”也取决于科学家在行动的操作领域内接受知觉对象的实在性。

同时，米德又提出“配景”(perspective)这个概念，以便对相对论作出他所需要的那种解释。在他看来，从字源学上看，“配景”这个词与“知觉情景”(perceptual situation)有联系，配景指的是知觉对象在其中与作为物质对象的有机体相关联的那种情景。有机体与其环境之间的关系是配景的一个明显事例。他说：“配景就是那个在其中世界与个体相关联同时个体又与其世界相关联的世界。”^[118]他强调配景具有客观性，认为“配景是从有知觉能力者和被知觉者的关系中产生出来的”^[119]。这就是说，配景根植于有机体的构造及其与环境的关系之中。经验世界的任何事物都存在于一定的配景之中，同一个事物可以处于不同的配景中，但在不同的配景中具有不同的意义。由于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方式多种多样，因此由这种相互作用构成的配景也是多种多样。按照相对论，时空特征随与之相关的事件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可以把事件世界划分为无限众多的配景，其中没有任何一种配景是绝对的，宇宙就是无限众多的配景的统一。

时间理论是米德的形而上学或宇宙论的另一个重要内容，他试图借助于这一理论来解决如何使决定论的普遍性与新因素的突现相互协调一致的问题。因为，一方面，科学设定了在进化过程中新因素的突现，另方面，科学方法的合理程序又是决定论的，即认为可以借助因果关系来说明每一事件。这样一来，在突现原则和因果原则之间便出现严重矛盾，他试图通过提出一种适当的时间理论来解决这个矛盾。

在米德看来，时间理论是一种关于现在(present)的哲学。他说：“实在存在于现在之中。”^[120]现在作为实在的场所是一个行动，一个突发的事件，因而时间理论也是一种行动的哲学。他把流星的闪现看作现在的一个事例，认为“现在的特征就在于它的生成和消失”^[121]。他说：“现在所涉及的主要对象是突发的事件，也就是某种事件的发生。”^[122]通过突发事件的变化、延续或者消失，使继之而来的过程具有新的内容。

至于现在与过去、未来的关系，米德把作为现在的突发事件看作时间结构的基础，认为过去和未来都是从现在那里展开。他说：“过去是现在的流出，过去是由现在来定向的。”^[123]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存在着连续性，过去是现在的条件。他说：“过去在那里制约着现在及其向未来的过渡。”^[124]不过，过去作为现在的条件又处于现在的范围之内。他说：“实在的实际通道处于从一个现在进入另一个现在的通道之中，在那里只有实在，而并入另一个现在之中的现在并不是过去，它的实在始终是一个现在的实在。”^[125]过去在现在中的呈现通常采取记忆的影像或者历史的记录这些形式，在这里，过去被设想为那种向现在显露出的东西。

在米德的时间理论中，突发事件或意外事件(emergent)是一个与现在和过去密切相连的重要概念。突发事件是一个并非完全从以前的现在中演变出来，而是包含有若干新因素的事件，它既存在于现在，同时又受过去的制约。突发事件作为生活和自然界中的新颖之物的源泉，它不是完全从在它出现之前发生的事件中得出，但它在一定意义上又受到过去事件的制约。他说：“当突发事件出现时，经常发现它跟随在过去之后；可是，按照定义，在它出现之前，它并非跟随在过去之后。”^[126]每一突发事件的过去基本上是它自己所形成或者选择的过去，因此，现在中的突发事件的新颖性是与它所重新构造的过去的新颖性相匹配的。突发事件是这样一种行动，它既给世界增加了新颖性，同时又以调整和重建的方式与世界建立联系。它作为一种独特、新颖之物似乎是不连续的，从而中断了社会过程，可是，作为由过去产生之物，它又表现为社会过程的一部分，保持着连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