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与文化多元

一、真理与文化多元

正是缘于对音乐的挚爱，巴尔塔萨常常会用音乐来比喻自己的文化思想。《真理就是交响乐》（Truth Is Symphonic）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巴尔塔萨对文化和人文思想的基础的论述。他认为：

在圣言成为人之前，世界这一管弦乐队在无计划“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世界观，宗教，国家的不同概念，每个人都各自演奏自己的曲目。然而我们总是会感觉到，这种不和谐的混乱只是在“调弦定音”：我们可以听到每个乐曲发出的定音高之用的A调，这就如同一种誓言。“神既在古时藉着众先知多次多方地晓谕列祖……”（《希伯来书》1：1）。然后圣子来临，他是“所有事物的继承人”，因此整个乐队组合成了一个整体。当它在圣子的指挥下演奏上帝交响乐的时候，它的多样化意味逐渐变得明晰了。⁽²⁾

“真理就是交响乐”的观念可以说是巴尔塔萨人文主义的一个主要支柱。哲学、宗教和历史的多样性所构成的多元文化并不是无目的的，柏拉图主义、伊斯兰教和佛教等等的存在都是有原因的。正如乐队要将众多音乐家召集到一个音乐厅进行演奏一样，各种乐器的选择不是随机的，而是首先根据作曲家的设计，最后组合成一个整体进行表演。其实这也意味着，人在世界的多元主义文化中并非处于随意的地位，而是自有其处境的。我们可以看到世界文化的多样性，正如能看到在乐池中表演的各种不同的乐器一样，但交响乐的主题并不能从这些乐器清单中推断出来，只有当乐器演奏者们服从乐队指挥的领导，他们才可以知道并表现出作品的主题所在，正如内心所要追寻的终极目的无法推断一样。

在神学语境下，真理是基督、圣言在我们中的显现，真理并非能够轻易被掌握和操控的什么事物。因为，这个圣言比世界上任何语言的词语都更丰富，所以新约中关于基督的论说就是极为多样性的。四福音书都详细记述了这一主题，“耶稣所行的事还有许多；若是一一地都写出来，我想，所写的书就是世界也容不下了”（《约翰福音》21：25）。因此，作为“上帝的财富的深奥”的基督耶稣只能通过交响乐而被人们听到。

为了理解巴尔塔萨对真理与交响乐和多元文化之间关系论述，我们先来了解他对于十字架的阐释。巴尔塔萨的十字架思想不是源自路德，但是他对十字架神学颇有心得，因此能够提供给我们一些有创意的思考。巴尔塔萨的神学美学思想将艺术与神学予以结合，是属于文化神学范畴的。巴尔塔萨思想的基本母题可以用“下降”一词来概括，即上帝在十字架上降生为人，表现了上帝的爱之死。基于这一理解，我们可以明白：上帝就是爱，这种爱是永恒而广博的。在巴尔塔萨看来，基督之死实现了宗教最深层意义上的自觉，体现了十字架的普世性。组成十字架的两根柱子，实现了在竖直与水平两个方向的运动中的救赎：异教信仰和神秘宗教与绝对相融合是在竖直运动中寻求救赎，或是上升而达到至高者，或是下降而达到灵魂中；犹太教在历史中，即在一个新时代的出现的水平运动中寻求救赎。这两种形式看似互相冲突的，但它们在十字架上和解了，通过耶稣的主动献祭实现了竖直的运动，而当他将圣灵注入未来的时候，他又实现了指向水平的运动。因此，十字架神学调和了竖直与水平、永恒与世界，这就使得基督的爱跨越天堂和尘世。在此意义上，十字架维护了世俗与敬虔，同时也为效仿基督的自我实现留下了空间。因此，基督教的兴起并没有削减人类宗教和哲学的多样性，而且，世界观的多元性并没有把人变成无用的或斗争的。因此巴尔塔萨认为，一个完整的世界观可以自如地从一种基调转换成另外一种，例如阿奎那把亚里士多德的世界观转换为奥古斯丁的世界观。这种转换是一种真正的变换，在此变换中，最初的主题既没有被丢弃，也没有被呆板地重复，而是被提升和强化。同样，基督教也没有破坏文化多元，而是使人文主义变得更完美了。

然而，正如奥地利皇帝约瑟夫二世（Emperor Joseph II）听了莫扎特的交响乐之后对他说的，整个事情看似有“太多的音符”。于是，有人认为，把基督教看成是复调是一种耻辱。因此，有研究者寄希望于通过减少那些“太多的音符”，以此增加基督教的吸引力。于是他们去掉那些令人尴尬的高音音符，消除了所有戏剧性的张力和所谓的不和谐音，把背景音乐置于交响乐之外，或者，干脆把音乐变成手机铃声那样可以随时开关。这可以激发我们去寻求福音书背后的真正的存在，也可以帮助解释使神学变为诸如“为信仰辩解”或者“穷人的优先选择”之类的标语口号这样一种趋向。这些都标志着，乐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意欲替代整个表演。在基督教核心中，存在着一种张力，教会与世俗、信仰与行动、欢愉与十字架、祷告与侍奉，但这些神学的多元性并不是不和谐音，它们是交响乐的必要组成。

那么，交响乐如何才能避免不同的部分成为彼此对立的，使之成为一个连续不断的整一呢？巴尔塔萨给出的答案是：把交响乐联系在一切，指导乐器的选择和安排表演的，就是如上所说的十字架，正是十字架使得真理的连续和矛盾对立得以实现。

透过这些，巴尔塔萨的人文主义思想显示出一种基督教的灵性。教会和世俗之间的戏剧性的张力非常之大，纯粹的人的智力和道德努力无法使之持续不变。因此，基督教迟早都会努力获得第一小提琴手的地位并且演奏自己的音调，甚或会爬上指挥台，转身来指挥他自己的“新世界交响乐”。正是因此，巴尔塔萨承认，只有那些因为不停祷告而成为和基督一样谦卑的人，一如加尔各答的特瑞莎修女（Teresa of Calcutta）那样，才能在乐队中表现出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