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宗教狂热
1707年9月
第一节
索默尔斯大人:
鉴于您已返回驻地,过不久又会为国家要务缠身,因此,如果有意得一阵子安闲,掂量一下我这些闲极无聊的空想,哪怕只是为了自娱自乐,暂时抛开政务,您也不妨一抬贵眼,打量一下眼前这纸文字,万一发现有趣之处,岂不是可以抽空细读?
诗人历来都有一个旧习,往往在诗篇开始处高呼某一位缪斯之大名,古人留下的这一旧制,竟已形成金科玉律,以至于到了我们这个时代,人们还在竞相模仿,争先效颦。说到本人,并不敢寄予奢望,唯愿这种蔚然成风的模仿之举并时下众多成见,此时彼时能够引起尊大人注意,因您惯于以更高标准检阅事物,而不肯轻易为时尚或平庸品位所左右。您定然已经发现,在我们所说的这些诗人不得已摆出如此姿态时,已经处在极大的约束之下,您兴许还在奇怪:在古人披挂起来相得益彰的激越神情,竟何到了现代便绝少生气,感觉如此别扭。诚然,对于这样一个疑问,您略作思考便一定顿觉释然,而且会让您回味原来在许多场合都已烂熟于心的众多省察。世上最强大的,莫过于真理,一切的虚构本身,无不受真理自身的扼制,虚构只有与真理相似方才有吸引力。无论哪一种炽情,要能表达顺畅,非得有一种符合现实的外表,要使别人感动,我们自己首先得有所触动,至少看上去应该如此,感动的因由还必须说得过去。一个现代人,人们知道他从未崇拜过阿波罗,也没有尊奉过像缪斯女神这样的神灵,他怎么可能说服我们相信他假装拥有的那种信奉,并借由对于一种过时宗教杜撰出来的热忱而打动我们呢?而在古人,人们向来都明白,他们的宗教和政体将来自艺术女神。对于任何一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对于那些时代的一位诗人来说,满怀热情地诉诸人们确知是司智慧与科学的诸位女神,看起来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啊!此时,这位诗人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狂喜可言,但他仍可能装出这么一个样子来,假定那种狂喜的确是强作欢颜的结果,看起来还是像某种自然的东西,而且不乏感染他人的可能。
可是,提请阁下注意,这件事情可能还潜藏有另外的神秘。阁下鉴察:凡人皆有自欺天性,这天性时常令人乐此不疲,一有机会便沉溺其中。稍有一丝激动的理由,人们就不失时机地大加表演,甚至发展到自己都无法掌控的程度。因此,人们拿一些言情之事稍加渲染,辅以罗曼史或言情话本的套路,无论二八处子抑或年过半百的老男,定然生出一股天生的花花公子情愁,感觉充满真诚的美妙激情。哪怕生性良善、能容他人的人,假如碰巧略有不悦,为解心中忿恨,兴许勃然大怒,变成一尊复仇女神亦未可知。即便是好基督徒,本应该品德超人、凡事往好处想的,但由于已经大为收敛的小小的个人偏好,遇到这样的事情,兴许也让自己的信念大步前进,不仅仅从中领会了所有的圣经奇迹与传统的奇迹,而且还踏踏实实地看出“老妇人故事”的真谛。假如确有必要,我不妨提醒尊大人想到您以前认识的一位声望卓著、学识丰富和地地道道的基督教高位神职人员,他一定会原原本本地为您讲述他对于仙女们的信仰。窃以为,所有这些都有助于让您看到,古代诗人的信念与想象力,如何可能因此大加提升。
然而,身为基督徒,我们自己已经拥有丰富无比的信仰,断然不会为可怜的异教徒们留下一丝一毫的地盘。他们无论从哪一层意义上看都是些不信者。我们不会允许他们相信他们自己的宗教,就是我们认为太过荒诞,除粗俗者外,任何人都不会觉得是一种宗教的东西。可是,假如有哪位值得尊敬的基督教神职人员是信仰方面的志愿者,竟然超出罗马天主教一般性规定而去信仰仙女,那么,一位异教徒诗人,按照其宗教的普遍方式,为何就不能相信缪斯呢?请阁下省察,按照异教徒的信条,有许多的神职人员都支持这个观点,按照他们的神学系统来说,这也是最基本的信条。众女神各有自己的庙宇跟崇拜信众,这跟其他神灵并无差别,不信九位缪斯女神,或不信她们的阿波罗,跟否认罗马的朱庇特神性质一样,在理智清晰的人看来,这一定是同样的渎神和无神论思想。一位古时的诗人,竟然如此谨守正统,借助其所受的教育以及谋取利益的良好愿望,拼尽全力鼓励自己持守对于一种神在与来自天启的灵感的信仰,到底有多大的利益可言呢?在那个时代,怀疑启示从来都不是诗人们投好的事情,启示毕竟对他们的艺术裨益甚多。反过来,他们会尽全力把他们的信仰摆弄得活灵活现,仅只做出一个样子,只要行为得当,他们并可以把自己推上天使之列了。
想象如此一种神在如何能激发一位天才,仅只从普通意义上的到场对于人类的影响便可略见一斑。现代人的智谋,多少会因为他们对自己同时代人的看法而得以提升,也因为他们借吁请的神灵而形成的对自身的看法而大为不同。一名普通的舞台表演者可以让我们明白,台下的观众水平越高、拥趸者数量越众,他们便越是觉得自己高于同类,有阳春白雪毕竟不同于下里巴人之感。阁下是高尚无比的出演者,在这个俗世的舞台上,您还分得凡胎所能配受的最崇高的一个角色,当你为自由和人类而表演时,有那么多人现场观摩,而且都还是您的友人,都激赏您所从事的事业,这难不会为您的思绪或才智锦上添花吗?是不是说,您当众表现出来的崇高理性或那种雄辩才能,仅只不过是您私下里或任何时候同样熟谙、无论是只身独处或与麻木不仁的同伴在一起,也就是在轻松冷峻时都可随时加以驾驭的那种品格?这的确是一种神授品格,我觉得是普通人等断然不敢奢望而有所企及的。
在我自己这方面,阁下请听,我当真极需要相当多的听众或友伴,借以在很多场合下提升自己的思路,在一身独处时,我必须竭尽全力凭借想象力的作用补足这个缺项,由于没有缪斯相助,就只能求助于超越常品的天才与伟人,令其想象出来的到场给予我以鼓励,借以萌生平常时刻想象不出来的某些点子。因此,阁下想必已经明白,这正是我求助于阁下的原因所在,尽管还没有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只当您是一位陌生人,随便点评一下这些文字,至于您是否有空看完全篇,是否会从一位友人的角度特别指出什么错漏之处,我只能一厢情愿地加以想象,有鉴于此,我会本着友人间的亲切感在以下章节里不揣冒昧地恣意发挥。
第二节
假如熟知如何暴露病态或恶德是与此相反的德性的足够保障,那我们身处其中的这个时代,会是多么美好啊!在我们这个国度,以前从来都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即五花八门的愚行和淫奢之风会受到现在这样的严厉审视或更显智谋的讥讽。从如此良好的征象,人们至少有希望觉得,我们这个时代并未处在江河日下的境地,因为,无论我们的脾性如何,有了眼下的这些疗治办法,我们总还是会有所感触的。听人提及自身的错漏而不动怒,在许多人来说就是有药可医的最好标志,可惜对于社会公众来说,这很少成为人们的共同气质。假如国人的嫉妒心、一个伟大民族的病态生活或其他任何一种原因强大到了足以压抑任何一个部分的议论国是的自由,事实上就损害了全体的利益。假如任何一种特别的习俗或国民舆论要单列一边,不容受批评,甚至以种种巧言丽辞大加粉饰,那就不可能存在公正不偏和自由的时弊之砭。仅只在像我们这样的一个自由国度,欺骗才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无论凭朝廷的信任、贵族的特权还是教会的威严,都不能为欺骗之举提供保护,也不能阻碍人们对欺骗行为大加讨伐。当然,这份自由看起来有可能走偏,容易造成矫枉过正。人们也许还可以说这种自由容易被滥用。涉及每个人自身,当人们的意见受到人们自由审视时,则都有可能发出如此言论。可是,是不是自由审视,谁能够充当合适的判官呢?哪里应该行使自由,哪里又不应该行使呢?总体来说,究竟应该开出哪一种药方呢?人们对自由时有微词,但能够找到比自由更好的东西来吗?假如人邪恶、任性或喜欢滥用权利,治安官兴许能予以纠正,可是,假如他们在推理上发生错误,那也只有理性才能促使他们有更好的行为。思想与风格的正当、仪态的端壮、良好的教育以及各式各样的礼貌之举,这些都只能来自对美好事物的尝试与体验。让我们放开手脚大胆探寻,这样才能找到各样事物的准确尺度。以幽默起头的无论什么东西,假如失之自然天成,那总还是难以长久的,而嘲讽揶揄之举,假如一开始就放在了不合适的地方,最终总还是失之妥当、得不偿失。
许多有识之士,看到他们拿某些话题开涮时,总会表现出万分震惊,就好像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一样,对此,我总是百思不得其解。有哪一种讽刺之语能够与理性相提并论并加以中伤呢?哪怕稍有正当思想的人,如何能够容忍张冠李戴的嘲讽之语呢?这事情本身都是荒唐可笑的。的确,庸俗者兴许能吞下任何一种恶俗不堪的笑柄(付之一笑往往比古板严肃更能强有力地决断分量极重的事物),容忍任何一种纯粹的插科打诨和滑稽之举,但是,有识之士和有深厚教养的人,往往会有更精深实在的智谋。既如此,我们在推理面前竟如何形同懦夫,又如何那么害怕接受嘲讥的考验呢?我们说,唉,那是因为某些话题实在太严肃了。也许如此吧,可是,我们先来看看,这些话题到底是不是严肃到了那种程度吧。按照我们的料想,某些话题兴许在我们的想象中是极其严肃和沉甸甸的,然而,就其自身本质而言却可能是荒唐可笑和极不适当的。庄重正是欺骗的真正本质。它不仅使我们错看其他事物,而且还总是让我们对它本身形成错误看法。哪怕在普通的行为中,要让这种庄重特征长期保持在正式的行为所设的限制之外,那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啊?假如我们得到人们的肯定,认为我们实则是自己宣称的那种人,那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表现得太过庄重。假如我们认为并确信某些事情本身是庄重的,那我们怎么尊崇或敬重它们都不为过。这里的要点在于,一定要区分哪些是真正庄重的,哪些只是假装如此,这个要点只能是在作此判断时,我们要时常坚守一个原则,并自由地加以应用,不仅仅应用在我们周围的事物上,而且还要应用于我们自身。假如我们不幸失去了对于自身的思忖量度,则很快便会在其他诸多事物中失去这样一个标杆。除开事物本身真正的脾性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尺度或标杆供我们发现哪些是真正严肃庄重的,哪些是荒唐可笑的事物呢?除开运用嘲讽这个手段,好让我们明白它是否实得其名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但假如我们害怕应用这个尺度,那我们如何得到任何一种保障,以防止很多事物的外表和形式欺骗我们?我们纵容自己在一个地方成为形式主义者,而这种取悦他人的形式主义倾向也能左右我们自己的行为。
并非人人生性便有判断事物的能力,因此我们必须判别自己的脾性并相应判别置于我们决断之下的其他事物。但是,进行这样的判断时,假如我们已经放弃了判断事物的基本权利,并假定某些事物太庄重就纵容自己成为最值得嘲笑的人,甚至对本质上荒诞不经的东西尊敬有加,我们永不能假装是在判断事物或我们自己的脾性,至少对我们知道的事物决不能如此。假如我们不努力以赴,那就永远无法到达确切的认知。
这一点,我在阁下面前斗胆声言,其本身便真切可鉴,也是我们这个时代那些精明的形式主义者都熟知为真理的,他们宁可让自己的欺骗言行受到众人抨击,无论抨击的言辞多么凶猛,多么无情,也不愿意人们以别的任何方式轻轻提及,一笔带过。他们相当清楚,意见、方式与时尚无论多么荒谬透顶,人们若是严肃对待便能持存下去,而那些兴许在病态情绪中滋生出来、又在严肃悲切中为人接受的正式观念,除开在一种冷静的诙谐并通过一种更轻松愉快的思想方式加以根除外,并无其他办法加以消除。所有的激情都伴随有一种忧郁。无论是爱或宗教(这两种情绪中都有激情存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彻底袪除其中不断增强的戏谑成分,一直到忧郁消除,处在自由状态的心智能够听到对这两者当中均存在的极端荒谬性的批评。
因此,某些睿智的国度便独有一种智慧,任其民众保持随心所欲的愚昧,能够一笑了之的事情,决不会严加处罚,治疗傻瓜,只需要简单易行的办法便足矣。人类特有一些个幽默,总得要为它们找到宣泄的出口。人类的身心,两者天生都有发生暴乱的时候,由于血液里有一些奇特的酵素,在某些人体内总会引起超常的排放,同样,在理性一边,也有一些异质粒子必须要经由发酵的过程予以排斥。假如医生拼尽全力缓解这些人体内的酵素,那他们开出的就不是治病的良药,反倒是促发时疫,本来只是春寒与秋腻,反倒会弄成四处流行的有害高热。胡乱医治这些精神失常者的医生,从身体政治学来看就只能称做庸医了,他们打着消解迷信之痒的似是而非的旗号,声称要解救灵魂,使其免受激情感染的影响,最后竟然使一切自然的东西变成一场骚乱,并无大碍的小小粉刺,竟然被医成了致命的坏疽病。
我们在历史书上看到,畜牧神潘陪同巴克斯前往东印度群岛探险,发现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一大群敌人胆战心惊,那就是让一小队人马发出吼声,利用林地山谷间的巨石和岩洞发出回声。岩洞发出粗粝的喊叫,在那片黑暗荒芜的原野发出凶险的回荡,结果令敌人心生惊惧,惶恐不安,导致其想象力发挥奇效,竟然听到万千军马嘶鸣,朦胧中无疑还看出鬼影隐约,大异常人。由于无法确定自己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结果使原有的恐惧大大增强,人人面露惶恐之色,结果恐惧像长了腿似的迅速传播,任何人类的语言都无法详尽描述。后世的人称这种情形为恐慌,应该跟这位潘神有一定关系吧。这个故事的确有一定说服力,让我们明白这样一种情绪的本性所在,这里面当然混杂有激情和属于迷信一类的惊惧。
在众人里形成并通过外表流露出来,或由于密切接触及感同身受而生出的每一种激情,人们都有十足理由称其为恐慌。因此,众人熟知的愤怒也许可以称为恐慌,此时,人心中的暴怒就如同我们有时候所了解的那样越出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尤其是当宗教牵扯其中的时候。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下,他们的面容会产生强大感染力。愤怒从一张人脸飞往另一张人脸,还没等人看得清楚明白,这恶劣情绪便已经恶鬼上身。心态正常的人们,由于处在更好的一个境地里,他们看到众人处在如此一种激情的魔力之下,都认为他们在众人脸上看到的是某种更为可怕和恶劣的东西,远超出人们在最狂暴时表露出来的那个样子。这样一股力量让社会处在有时健康,有时又失常的状态下,因此,任何一种炽情,若是具备了社会性和交流性,其感染力便会变得强烈得多。
固此,尊大人须要明白,人心里有诸多的恐慌,远不止恐惧这一种。有鉴于此,宗教也可称为一种恐慌。在情绪忧郁时,任何一种激情若是被点燃,它便真会燃起。蒸汽天然会上升,而尤其当时运不济之时,人的精神状态会变得十分低落,因此无论面临公众灾难,还是气行不顺、饮食不妥,抑或是当大自然里面发生某种紊乱,如风暴、地震或其他令人惊异的非凡事件,人的恐慌便会油然而起,治安官也必然因此网开一面。或是施以猛药,或是刀剑相向,两者都必然使情形更显忧郁,雪上加霜。此时,若禁止他人天然的恐惧,或是以毒攻毒,用更恐惧的东西压抑此时的恐惧,都一定是最不自然的一种解决办法。治安官若稍通文墨,必然想出更缓和的法子,找到最柔和的香膏,而不是用烧灼、切口和肢解的大手术。他们定然会大动恻隐之心,尽力体恤民众疾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使他们得到些许安抚后,再想别的开心办法转移其注意力,令其自行痊愈。
这是古人的治国之法,因此(正如我国一位著名作家所说的),人们也有必要形成一个公众团体,借以领导宗教事务。因为,否认对治安官的崇拜,或者取消国定宗教,跟实施迫害的那个观念一样只是一种激情。既有私家园林,为何就不能有公共走道呢?既行私家教育及居家私塾,为何就不能设公共图书馆呢?可是,要对虚构与猜测设一个界限,要管制人们的担忧和宗教信念或恐惧,要以强力压制天生的激情之焰,或尽力加以探究,或使其减少至一个种类,抑或使其处在任何一种程度的修正轨道上,实际上都不是什么上乘之策,也不值得认真考虑,反倒不如喜剧演员以戏谑口吻卖弄情色故事。
一方面,阁下明鉴,不止各类耽于幻想和激情的人享受了古人的宽容,而且,另一方面,哲学也因此大行其道,并作为与迷信抗争的平衡法器。某一些学派,如毕达哥拉斯派以及后世的柏拉图派都混同于时代迷信与激情,可是,像伊壁鸠鲁派、逍遥派和其他一些学派也得允利用智性和嘲弄与之针锋相对。这样,事物便找到了平衡,皆大欢喜,理性有自由发挥的空间,学问与科学也因此发达。这些彼此对立的学派反倒达成了奇妙的和谐与缓和气氛。迷信与激情就这样得到了缓和的处理,由于任其自由发挥,它们反倒不会酿成流血事件、战争、迫害和对整个世界的摧毁。可是,另一种新的政策延伸至另一个世界,并认为未来而非现在的人类生命与幸福促使我们大步跳跃,超越了天然人性的界限,出自一种迷信善心,唆使我们以最虔诚的方式彼此为害。这就生出一股嫌恶,往往不是现时的利益之争能够达到的,而且让我们彼此产生相互的仇恨,弥久难合。如今,“意见的一致”(真是大有希望的一个举措啊)被人看做是针对这种邪恶状况的临时补救之法。灵魂的拯救现在成为高扬的人类精神的勇猛激情,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成为治安官最关心的事情,甚至成为设立政府的终极目的。
如果治安官在其他科学门类中竟然准许如此程度的介入,我担心我们的逻辑、数学以及各类哲学研究,都会跟法律规定了严格正统宗教的国家一样糟糕透顶,正如我们的神学研究经常处在的水平一样。政府规定才智上的事情,本来属于不易之事。政府只需要保持我们冷静和诚实,我们就有能力处理好现世事务和精神事务,只要我们得到信任,就会有足够的才智拯救自身,此时并无任何偏见挡道。可是,假如诚实与才智不足以完成这样的拯救大业,治安官插身也无济于事。假如他是一位德行深厚或足智多谋的人士,人们极可能拿他当另外一种人看待。我敢肯定,保持人类感觉能力,或发挥全世界人的才智,唯一的途径是让才智自由发挥。假如善意嘲弄的自由被剥夺,那才智就没有什么自由可言了,而要医治奢靡之风和怨恨性情,就没有比善意嘲弄更有效的办法了。
对于其他所有类型的脾性校正,我们的确已经拥有十足的办法,我们可以按照自己愿意的方法处理其他类型的激情。我们可以尽情嘲笑情爱、风流韵事或游侠行为,但我们发现,到后来讲求智谋的时代,这一类曾经风行一时的幽默已经江河日下。十字军东征、拯救圣地和这一类宗教性质的骑士行为,现在也不像从前那样招人喜爱了,但假如这一类好战的宗教、这种拯救灵魂的精神和圣徒远征的故事当中的某些东西今天仍在流行,那我们也不必大惊小怪,我们清楚自己看待这些狂热病的严肃神情,也明白自己为医治炽情走到了何等荒唐的境地。
我禁不住作这样一种幻想:假如我们设一处裁判所,或一处正式的裁判庭,推举神情严厉的警长与判官坐在里面,让他们限制诗歌破格,总体上压制他们进行幻想和作诗的气质,具体来说要压制最奢靡的情爱,就是诗人们用维纳斯和丘比特的异教徒外衣包裹住的那种炽情;又假如通过严厉处罚手段禁止作为这种异端思想魁首和教唆者的诗人以其押韵的风格迷惑他人;再假如,另一方面,通过类似的处罚手段禁止人们倾听这一类的靡靡之音,亦不使其注意戏剧、小说或歌谣中表达的这一类情爱故事,那我们一定能通过这等严厉逼迫再造一处牧歌式的阿卡狄亚田园。男女老少一定会为诗人气质所左右,情人和诗人将进行田野密会,林中一定布满浪漫气息的男女牧者,山崖间会回荡起献给爱之伟力的圣诗与赞歌。通过这样一种管理办法,我们极可能招回一大批异教的神灵,让我们寒冷的北方岛屿燃起烈火,因为众多朝奉维纳斯和阿波罗的圣坛将处处林立,如同先前在塞浦路斯、得洛斯和更温暖的希腊气候里常常出现的情形。
第三节
阁下兴许心生奇怪,既然谈的是宗教这么一个严肃话题,我如何竟然忘记正题,反倒在这里讲一大通有关善意嘲讽与幽默的闲话呢?我得说,这样安排并非随意之举。说实话,假如不尽全力让自己处在一种良好的幽默情绪中,我甚至都不想思考这么一个话题,更不用说就此写下长篇大论了。的确,只有气与胆汁,毫不能容忍中间脾性的人们,是很少了解宗教涉及的疑问与顾虑的,他们根本不会立即受到虔敬的忧郁或宗教狂热的影响,而这正好要求深思熟虑和小心实践才能使其本身置于一种脾性中并养成一种习惯。可是,无论这习惯是什么,假如必须付出言行轻率或胡言乱语的可悲代价才能了解个中真味,那可不是我想挺身一试的。我甘愿在宗教的事情上历尽艰险,而不愿以消遣态度甩开对它的种种思虑。我想尽力做好的一件事,也就是以适当幽默感来思索此事,能够做到这一步,那就离正当思考此话题不远了,这些就是本人准备接下来用心说明的。
良好的幽默感不仅仅是防范宗教狂热的最好保障,而且还是虔敬之心与真实宗教最好的基础,假如关于终极存有的正当思考与有价值的理解,对于所有真正的崇拜与敬神行为是最基本的,那我们在这个方面就绝不会犯下错误,仅只除开不当幽默这唯一的例外。除了不当幽默之外,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外力强迫的,任何东西都不会使人真以为人世为邪灵或恶意力量所控制。除开不当幽默,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任何东西会成为无神论的原因,对此我深表怀疑。有如此之多的论证说服一个好心情的人,从大体上看,所有事物都有良善的倾向,人们会觉得,不可能对事物产生如此之大的嫌恶,以至于想象万事万物都彼此冲突,亦不会觉得外表看起来值得尊敬和充满智慧的人世,竟然没有一种内在的理智或意义。但我已经被说服,除开不当幽默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东西能让我们对终极管理者产生害怕或不当的思绪。除开前述萌发于我们内心的这类实际感觉外,没有任何东西促使我们想到这个存有的愠怒或乖僻性情。假如我们不愿意把良好的幽默感带入宗教,也害怕在像上帝这样的话题上带着自由和愉悦心情进行思考,那是因为我们以为这个话题跟我们自身极其相像,根本就没有崇高和伟大的观念,没有与之相随的威严与严厉观念。
但这正好与我们认为必然属于神善的那种品格相反,我们在位高权重的人当中往往就能发现这样一些品格。假如它们是装扮出来的真善,那我们就敢于自由地加以处置,而且肯定他们并不会因为这种自由而心生不悦。他们会因为自己的这份善意而获得双倍的益处。人们对这些东西的研究越是深入,越是使用熟悉的检审手法,它们的价值就越发突显出来,发现者陶醉于自己的成功,当他证实了优越者的这份额外的恩惠后,会更加珍视和喜爱这份价值,并就自己体验到的这种率真与慷慨进行反省。阁下对这种神秘之处的理解,一定超过常人。除此之外,人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够在身处权力高位时有人拥戴,无权时亦有人跟随,甚至敬爱有加呢?
谢天谢地,在我们自己这个时代,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些例子!在以前的时代,倒是有很多这类事情。我们听说过威加四海的君王,甚至有过统治世界的皇帝,他们不仅仅毫不担心就他们的行为提出的自由批评,而且还能容忍最恶毒的责备与中伤,甚至容忍人们当面斥责。有些人可能希望异教徒中从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形,尤其希望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基督徒肇始的。罗马早期的一些皇帝都是实行暴政的怪兽,他们不仅仅对信教的人严加逼迫,而且对所有持有价值观或有德行的人都施以暴行,这更多是由人类总体的不幸而造成的,并非基督徒特别要搬弄的一种是非。除开遭受尼禄的逼迫之外,还有别的更高荣誉或对于基督教的利益吗?可是,后世一些更高明的君王都听从劝告,再不实施如此严厉的苛政。一种新的观念产生了,治安官也许因此大感意外,因他本可以宣称这种新观念不仅仅会动摇其权威的神圣性,而且还会拿他本人和其他所有不进行某种特别形式的崇拜活动的人当做渎神者,不虔敬者和值得谴责的人看待,而在以前,数以千计的崇拜方式都是人们所熟知的,在这个时代以前一直都是各方接受和广受欢迎的。然而,后世的宣教者饱含智慧,逼迫之风威力巨减,哪怕被认为是基督教宗派大敌的那位君王,也因此严厉限制迫害行为,哪怕他本人也接受过此类教育。他允许恢复教产和公立学校,但不得超越此限,哪怕为国定宗教打上烙印,并以冒犯公众崇拜邀功的人或事,他也不为所动。
在我们的宗教中,有一位神圣作者的权威给予我们以确信,知道爱与人性的精神高于殉道者的精神,这可真是一件好事,不然的话,在人们听说早期许多认信者或殉道者的历史时,可能会感到些许愤慨,哪怕按照我们自己的叙述也是如此。(假如我们把下面的事情当做一个良好基督徒标志的话。)现世很少有这么一个好基督徒,假如他碰巧生活在君士坦丁堡或其他由土耳其人保护的地方,他竟然会以为扰乱土耳其人在清真寺里的崇拜活动是一种适当或体面的行为。阁下知道,你我都是良好的新教徒,假如有人出自对罗马偶像崇拜的仇恨而在大弥撒进行过程中(在那些地方,做弥撒也许是法律规定的崇拜行为)高声喊叫以扰乱神甫,或玷污其圣像或圣物,我们会觉得他与臭名昭著的宗教狂热者并无差别。
看来,在我们的好弟兄当中有一些人,就是最近来到我们身边的那些法国新教徒,他们极端热衷于这些原始的方式。他们在自己的国家发动了一场令人惊异的殉道者运动,又极希望在我们英国也加以尝试,假如我们给予他们以机会,他们当真希望大加利用,即是说,假如我们帮他们一把,或是绞死他们,或是监禁他们,假如我们言听计从,照他们的愿望并按照他们那个国家的习俗打断他们的骨头,熄灭他们的烈焰,并重新燃起逼迫之风,那就称了他们的殉道者心愿。可是,他们休想在我们这里称心如意。我们都是铁石心肠,哪怕他们自己的暴民愿意本着善心将他们往死里整,并在市井街头时不时给予他们石击之苦,哪怕他们自己的神甫会高高兴兴地给予他们奢望的调教,并为他们点上缓刑之火,我们英国人却是自己国家的主人,决不会让宗教狂热者遭受如此虐待。我们决不能被人看做是嫉妒这些凤凰涅槃派而恣意妄为的民族,因这个派别似乎是从烈焰中诞生的,他们愿意按照与老教会同样的增长办法成长为一个新教会,这个老式增长的种子,的确就是在殉道者的血泊中萌芽的。
可是,我们容忍英国人的方式有多么野蛮,甚至比异教徒更加残酷!我们不愿拒绝给予这些发出预言的宗教狂热者以逼迫的美名,因此就使他们蒙受了世上最残忍的蔑视。有人确凿地对我说,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成为巴特罗缪市集上滑稽表演或木偶戏的精选节目。毫无疑问,在这些地方,他们奇怪的声音和不由自主的激动被模仿得惟妙惟肖,或是摆弄铁丝发出噪声,或是吹管奏笛、淋漓尽致。先知进入预言状态,他们的肉身就不再受自身控制了,而是(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变成了被动的器官,会受到外力激发,他们发出的声音或做出的动作不再有天然的意味,一点也不像现实的生活,因此,无论在木偶表演模仿其他动作时有多么别扭,它将这样一种激情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是确定无疑的。虽然巴特罗缪市集具备这样一个优势,我却敢于为我们的国教做担保,即是说,没有哪一个派别的宗教狂热者,无论哪些兜售新预言或神迹的人,能够在我国轻易得手,亦无法找到机会来考验我国在这方面的容忍度,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不可能得手。
天主教会占据了史密斯菲尔德肉市场,结果使这里做了更悲剧性的用途,这对我们倒是可喜之事。人们担心,我们早期的许多宗教改革者比宗教狂热分子好不到哪里去,天知道这一类的热忱会不会极大促使我们推翻那种精神的暴政。因此,假如不是因为那些神甫像平常一样更喜爱流血而较少诉诸其他激情,他们极可能更欢喜地避开了我们的改革精神中最强大的力量。我从未听说古代异教徒接受过聪明建议,为实现在基督宗教刚刚露头时便大加讨伐的罪恶目的,他们竟然会想到利用巴特罗缪市集上的方法。我倒是相信,假如福音的真理能任别的任何东西凌驾其上,假如他们选择以更愉快的方式把我们早期的开拓者拉上舞台,他们一定想出了更公平的办法来熄灭福音,而不是诉诸熊皮与沥青和羽毛。
犹太人天生就是性情忧郁的民族,他们不愿容忍哪怕一丁点善意的嘲讽,更不用说对属于宗教教条或意见的讥讽了。他们以阴沉的眼光看待宗教,若有人提出什么新的启示,绞杀无赦就是他们开出的唯一药方。最高水平的辩论就是“钉十字架”,“钉十字架”。虽然他们对我们的救主和救主的门徒愤恨不已,积怨甚深,假如他们发挥一丁点想象力,尝试一下蔑视基督的木偶表演,正如时下保皇党们打着救主的旗号所做的事情,我不禁想到,那他们极可能对我们的宗教造成了更大伤害,远远超出他们能够想出的其他严厉手段。
我相信,我们最伟大和最有学问的使徒发现,对雅典敌手的轻松处理方式所得益处,远不如在逼迫最严重的犹太城镇里实行的粗暴和诅咒之风来得大。对于罗马法官率直坦诚与端庄言行的改进,远不如对犹太会堂内的热忱和国内圣品的激情的改善来得明显。当我思考这位使徒或者出现在机智的雅典人面前,或者挺身罗马裁判庭,并直面那些优雅的绅士淑女时,我看到他优容自得,对于更懂礼貌的那些人内心的忧惧和脾性毫无畏惧,可是,我觉得,他也并没有拒绝使用智巧和适当幽默的手段。他不怀疑自己的事业,却愿意慷慨大度地让自己的事业接受证据的检验,并在所有尖酸刻薄的嘲讽面前考验它。
犹太人从来都不乐意以这种方式在我们救主或其门徒面前考验他们的智巧或恶意,但是,异教徒里并无虔诚心的一部分人,却早在很久以前便以自己的智慧来对阵最圆熟的教义和他们当中从未有过的最优秀的人品。这样做到最后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倒使那些人的品格与教义获得最大益处,由于经受住证据检验,那些教义与人品证明是切实公正的。异教世界里出现过的那位最超凡脱俗的一位,就在那个智慧时代的顶点,竟然遭到所有诗人中最有智慧的一位的无情嘲讽,而且还专门搬弄了一台喜剧实施此目的。可是,他的声名不仅毫发无损,他的哲思也并未遭到压制,反倒为这两者都增光添彩,从而使他更加成为其他人类导师嫉羡的对象。面对嘲讽,他不仅从容以对,他还尽力帮助嘲讽自己的那位诗人,他亲自去戏院里亮相,好让自己真实的身材(对他自己非常之不利)与那位诗人特意在舞台上安排的演员相互比较。这就是他的适当幽默!要说明人性有不可克服的善,世上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证据,要说明他的人品或意见并无欺人之处,世上也没有比这更强有力的说明。怪不得那样一种欺骗竟然敢面对一个大敌的挑战。欺骗者明白,庄严的攻击并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它最害怕的莫过于轻松愉快和适当幽默。
第四节
简而言之,阁下应该已经明白,处理宗教事务的阴郁方式,按照本人的理解,正是使其充满悲剧性的原因,也是它实际上在世上酿成悲剧的诱因。我的想法是,只要我们本着适当幽默处理宗教事务,再怎么幽默也不会出格,也可以说,我们本着何等样的自由与随和态度来检视它都不为过。假如是真心诚意的,那就不仅能经受住证据考验,而且还能从中获得成功与极大益处;假如是伪造的,或混杂有欺骗成分,那就会被检测出来,予以揭露。
我们在阴郁气氛里接受了宗教,因此很不容易本着适当幽默感对待它。人之求助于宗教,往往主要是遇到灾难,或者身体出了问题,或者遭受痛苦,或者思想出了大麻烦,或者性情出了乱子的时候。这是人生极其沉重的阴暗时刻,可是,人在平常也不一定就不能思考宗教的事情。假如人处在不利于打探自身的境况,也不能平心静气地检视自己的心智与激情的状态下,就不适合于思考远在我们切身利益之上的事情,因为在这样的时刻,人往往只看到愤怒,还有复仇,还有敬畏,还有对神灵的恐惧,人的内心里充满混乱与不安及恐慌,由于痛苦和焦虑而失去平日常有的镇静与轻松脾性。
我们不仅仅应当保持平日的适当幽默,而且还要保持上乘的幽默感,应当保持我们一辈子最甜蜜,最仁善的性情,这样才能极好理解真正的善是什么,也明白那些属性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属性,我们本着欢欣与敬仰把它们归之于神灵。此时,我们将看到最美妙的一切,看看各式各样的公正、不同程度的处罚、那种怨愤情绪,还有冒犯与义愤的不同尺度——这些都是我们以庸俗的心态归之于上帝的,是不是适应于善的原初观念,而这个观念是由同一个神圣存在者及在他统辖之下的自然植入我们内心的,而且也是我们必须事先假定的,这样才能在任何一种程度上赞美他,敬仰他。阁下明鉴,这就是防范各式迷信的保障。我们应当记住,在神那一边,除开属神的东西以外就没有别的了,他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要么就是真实和完美的善。可是,如果我们不敢自由地运用理性,哪怕在“他到底存在与否”这个问题上也是如此瞻前顾后,那我们实际上就是在假定他并不善;假如我们发现对他的脾性不信任,并担心他面临如此自由发问时会发烈怒,会有怨气,那就与声称的善与伟大品格背道而驰了。
在我们最神圣的一位作家那里,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值得一提的例子来说明这种自由。约伯甚有耐心,但也不能否认,他也曾在神的面前有大胆言行,并对神意的存在发出严厉责备。他的友人们恳请他,利用或对或错的各种论证来说服他,希望消除他的反对意见,好让神意上面的事情处在同等的条件下。他们尽全力说些赞美上帝的话,用尽了他们全部的理智,有时候甚至越过了理智的界限。可是,在约伯看来,这只不过是在媚上帝,接受了上帝的位格,甚至可以说是在嘲笑他。这也毫不奇怪。如果是在无足轻重和虚弱的立场上信神或相信神意的临在,那有什么功绩可言呢?提出一种与事物的外表相反的意见,然后听不进任何与之相反的话,那又有何美德可言呢?代表真理的上帝具有优秀的品格,怎么可能因我们不过是拒绝让悟性接受谎言而动怒,又怎么可能因为我们违背理性而信了极可能是世上最大谬误的东西而高兴,因为任何东西,我们都有可能找到相反的证明或证据!
除开天性出了毛病的人,任何人都不太可能希望神的存在不是事实,因为这是违背公众利益的愿望,假如我们理解正确,这甚至违背了一个人私下里的利益。可是,如果一个人并没有窒息其信念的不良意愿,假如在遇到需要思考的无论什么事情时,他都想象自己的理性不偏不倚的运用会使自己在来世遭受风险,那他一定会对神形成不良的看法,并相信他并不如自己本身那么善;他一定认为,在任何一个时候强硬地否认自己的理性,并装出对自身悟性不能容忍的某些东西的信仰,会使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获得好处。这就是宗教中的阿谀者,是信仰上的寄生虫。这是对上帝的利用,正如花样百出、手段高明的乞丐利用他们自己的神灵,而事实上他们都不了解各自神灵的品格。他们当中的新手在刚出道时,兴许会喊几声“好心的先生”或“行行好”;在那些老练的家伙来说,他们遇到马车上的无论什么人,一律高呼“尊贵的大人”或“大人阁下”。假如遇到的的确就是一位大人,那也不会有什么大过,只不过是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号而已;但假如遇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人,那也不会冒犯任何人,别人毕竟不会拿它当真。
宗教中也是同一个理。我们极关心如何发出正当乞求,认为一切都取决于撞上合适的称呼,取决于聪明的猜测。人们大肆吹嘘,并成为众多能人恪守的格言的东西,往往就是这种能够想象出来的最卑微的避难所。“他们竟然奋力拥有信仰,并全力相信它,因为,毕竟,万一什么都不存在,受了这样的欺骗也无大碍,但如果有什么东西存在而自己又没有全力相信,那他们就会承受灾难性的后果。”然而,他们的错误可不是一丁点啊,因为他们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就一定不能满意地相信,也不能在此世享受幸福,更不能因为推荐给别人获得任何益处。我们的理性明白欺骗行为,因此决不会在这样的基础上让人感到满意,而是会时不时走偏,让我们跌入怀疑与混乱之海,我们也只能在宗教事务上感觉越来越糟糕,并对终极神灵形成更糟糕的看法,而我们的信仰也会基于对他的如此有害的一种想法上。
热爱公众,研究普遍的善,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促进全世界人们的利益,这才是最高的善,并构成我们称为神性的性情。阁下明鉴(您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有了这样的性情,我们理所当然地希望他人也分享我们的看法,因为我们举的这个例子真切可信,令人诚服。我们理所当然地希望自己的功绩为他人所知,特别是假如我们有幸以良好的牧者、一国的君王或地方父母官的身份服务于国家,从而使人类处于我们关照之下的相当大一部分因此而幸福。但是,万一这其中有一部分人因教养缺乏,又处在偏远地区,他们既没有听说我们的名字,也不了解我们的行为,又在听说有关我们的一些奇怪和相反的流言时深感困惑,他们不知道作何感想,不知道世上是否当真存在我们这样一些人,此时,假如我们为此勃然大怒,难道不是极其可笑的事情吗?假如我们不是怀着对待善意嘲讽的态度处理此事,而是极其看重,想着如何报复这些有了过错的人们,而这些人不过是出于乡下人的无知、不当的判断力或轻信而听错了关于我们的传闻,那我们不是会落下性情阴郁、脾气恶劣的坏名吗?
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说呢?对此如此上心,难道真值得赞扬吗?为了光荣本身而行善,难道是如此神圣的一件事情?或者说,在有可能被人认为是不体面之举的地方行善,甚至对恩将仇报或者对自己接受的善举根本都没有意识的人行善,难道不是更神圣的事情?在我们看来如此神圣的事情,到了神那里怎么竟然失去其原有的特征了呢?按照一些人向我们表述的神的形象,他竟然更像弱者,更有女性特征,更接近大自然中无能的那些部分,而不是一个宽宏大量、有男子汉气息和属神的存在呢?
第五节
阁下明鉴,人们常常认为,一眼看出自身弱点,区别人性脆弱中的特征,事实上并非难事,因为这些弱点是我们如此熟悉的。挑衅与冒犯、愤怒、报复心理、声誉和权力方面的嫉妒、趋附声名、荣耀等,都属于有限存在,这是相当容易理解的,对一个完美和普遍的存在来说,这些都不会有。可如果我们从来都没有确定到底什么是道德完美的概念,假如我们不能够相信理性告知我们的一切,不相信除开已经如此的一切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在上帝那里找到一个位置,那么,我们同样无法相信别人所说的跟他有关的事物,也不能相信他自己显示给我们的一切。我们只能事先满足于这样的想法,即他是善的,他不可能欺骗我们。没有这个想法,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宗教信仰或信念。可是,假如启示之前确有某种东西,有某种先在的理性演示,告知我们说,上帝的确存在,而且他还是如此之善,以至于不可能欺骗我们,那么,同样的理性,假如我们也信任它的话,会向我们展示,上帝之善超越了我们当中最优秀者的那种善。如果按照这么一个办法,我们就不会有害怕或怀疑使我们不安,因为让我们产生恐惧的,只有恶意而不是善。
有一种奇怪的推理方法,会在运用它的人出现脑热病的时候出现,就是这样的:“除非利益发生冲突,否则不可能存在任何恶意。一个万有的存在不可能有相反的利益。因此也就不存在恶意。”假如有一种普遍的心智,那就不存在特别的利益。可是,普遍的善,或称全体的善,及其自身私有的善,都必然是一模一样的。它不可能有别的企图,也不会针对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东西,更不会受到与此相反的任何东西的激励。因此,我们只需要考虑这么一个问题,即到底有没有一个与整体有关系的心智可言?假如不幸真的不存在一种心智,那我们不妨这样宽慰自己,认为自然并无恶意可言。假如确有心智存在,我们也可以保持这份满足,认为这是人世间最符合自然的一种心智了。人们会觉得,这最后一种,应该就是最让人安逸的一种了,共同父母的观念,较之荒凉无人的自然较少让人害怕,也比一个无父的世界好得多。当然,我们当中也有一些品德高尚的人在思考宗教问题时觉得,就这样暴露出来也没有什么害怕的,而且,在他们看来,假如当真只有几率可以信赖,他们反倒会感到更自在。没有人在发现竟然没有上帝的时候双腿发抖,他们只是在发现竟然有一个上帝的时候才会如此。但是,假如上帝被人好心地看做人性一样的东西,事情就会是另外一个情形,而且我们会信服,假如当真有一个上帝,那么,最高的善就一定归属于他,而且丝毫不带激情的瑕疵,也没有我们人类承认自身无法免除的那些粗野脾性及缺陷,作为上进的人,我们竭尽全力克服身上的这些缺陷,我们每天进步一点,就发现所克服的缺陷更多一点。
尊大人须知,在我看来,进入更高的神性领域之前,我们先屈尊俯就,打探一下我们自身,稍许花费一点精力思考一下简明、纯粹的道德律条,这样会有益于大家。假如我们先看看自身,认明我们情感的本质,那我们可能会成为更适当的裁判,判明一种品格所含的神性,并更好区分哪些情感适合于,或不适合于一个完善的存有。之后,我们才可能明白如何爱,如何赞美,因为此时我们已经获得值得称赞和令人愉悦的东西的首尾连贯的观念。不然的话,我们极可能在尽力增添上帝荣耀的时候,做了适得其反的事情。道理在于,很难想象,到底哪一种荣耀能够从造物发出的赞美上升到神灵的高度,因为这些造物甚至都不能判别他们自身那一种值得赞美的或卓越的东西。
假如一群没有音乐天赋的人将一位音乐家吹到天上去,这位音乐家一定脸红耳热,他沉着镇定,却不会接受这批听众的好意,除非这批人已经获得对他更深层的理解,并根据他们自身的判断力发现他的表演的确有某种优秀的东西。除非发生这样的情况,否则,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荣耀可言,而那位音乐家,哪怕向来注重声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感到开心的理由。
那些山呼万岁的人,我们与其给予他们不当的欢呼,倒不如干脆置之不理。我不知事情如何竟至如此,但是,声称毫无自私之虑而行善的人,竟然被看做是极希望众人高声赞扬的人,为了像无知的赞扬和勉强发出的欢呼这等低贱廉价的东西,他们竟然会开出极高的价码。
善的品格毕竟与我们熟知的其他品质不同,我们对它十分了解,目前却还并不具备。我们也许生就一双听音乐的聪慧耳朵,却不一定有本事把玩任何一样乐器。我们或许有良好的诗歌鉴别能力,自己却不一定就是一位好诗人,也不一定具备任何一丁点诗人气质。但我们不可能拥有最起码的善的观念而不能够行最起码的善举。因此,假如对神圣存有的赞美是我们崇拜生活中如此重要的一个部分,那么,窃以为,我们应该以最起码的方式学会如何赞美,假如这是某种可以习得的品格的话。不然的话,一颗言之失据、言语空洞的心灵发出的善的赞美,一定会成为人世间最不谐调的声音。
第六节
阁下明鉴,还有其他诸多原因说明,为什么这种反躬自省的简朴哲学,在纠正我们的宗教错漏时能够收到奇效。道理在于,还存在一次二手的宗教狂热。假如人发现自己并不存在内心的混乱骚动,并不存在蛊惑他们并使他们产生偏见的恐慌,他们还是有可能被他人的证明所哄骗,并由于轻信而相信许多荒谬的神迹。这习惯使他们动摇多变,形成反复无常的信念,很容易由于教义风向的转变而迷惑,并执迷于突然时兴起来的宗教派别或迷信。可是,如果摸清了激情的终极根源,把握住宗教狂热的形成与发展,并精明地判断其自然的力量,知晓它对我们的感官会产生何等影响力,我们就能学会如何成功地抵挡住打着华而不实的道德实在论和事实旗号的妄想症。
我在上面特别提到的那种新兴预言派,除开其他众多神迹论之外,似乎还假装拥有最显明的一种神迹,它在数以百计的人面前进行有预谋、有警告的表演,这些观众事实上就证明了这种神迹的真实无疑。可是,我只想问,当时在场的人当中,有没有既不属于他们那个宗派,也不为他们的表演方式所迷惑的任何一位,愿意就自己看到的奇迹站出来作证?我不能仅仅满足于问,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完全脱离了他们展现出来的那种宗教狂热,而是要问,在那之前,他是否已经证明自己有良好判断能力和清晰头脑,因此完全脱离了忧郁情愁,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入其他类似的宗教狂热的陷阱?不然的话,恐慌情绪可能染上他了,判断力的证据已经消失,就如同在梦中,他的想象力会燃起大火,刹那间焚尽判断力和理性的每一个颗粒。可燃烧的物质在人心里蛰伏,随时准备好迎接星星之火,但最容易被感染了同一种情绪的一大群人所鼓动。怪不得大火一旦突然冒出,当无数双眼睛闪出激情之光,起伏的胸膛为灵感所充塞时,不仅仅人的外貌,而且每个人的呼吸都具有那么强的感染力,那种使人畏惧的疾病会在看不见的蒸腾中传之千里。我并不是什么能干的神职人员,制服不了那个幽灵,古代的先知也容易受这种幽灵的蛊惑,哪怕是向来大不敬的扫罗,竟然也被这幽灵所降服。可是,我从圣经里得知,发预告的有善灵,也有邪灵。根据无论圣俗的全部历史和当前的体会我都发现,这个幽灵对肉体器官的影响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近来有一位绅士撰文为预言复兴而辩护,他自己也自此落入这种预告式的狂喜,他对我们说,“古代先知处在狂喜状态下的时候,往往为圣灵所沐浴,因而会表现出各式各样奇异的举动,看上去如同疯人(或我们所说的宗教狂)”,他说,“看上去明显就像巴兰、扫罗、大卫、以西结、但以理等”。他进而以使徒时代的做法和使徒自己用来控制这种看起来异常的天赋为此论点辩护,而那样的天赋在初期教会,在基督教初兴和发展的时期那么常见,那么普通(这是我们这位著作者的看法)。可是,至于他的方法与使徒的方法有何相似之处,我留给他自己尽力去做。我只知道,他所描述的以及(这位可怜的先生!)他自己处在其影响之下的那些症状,尽管他百般强装是基督教的,实质却是异教之论。我最近发现他处在这样一种受激发的状态下(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以浮夸的拉丁风格发出预言,从他所处的那种狂喜状态中流露出来的预言,看起来是他自己完全无力实现的,这不禁使人想起那位拉丁诗人对女先知西比尔的描述,而西比尔所处的痛苦状态,与我们这位绅士所处的状态何其相似!
她立即面容大变,面色潮红,头发散乱,胸膛起伏,她的心因一阵狂乱的激情而膨胀,使她看上去比平时更高大,而且她发出的不再是人声,因她已经被临在的神灵气息所包围。
不久之后,
这位女先知在洞穴里魔鬼一样表现出精神错乱的样子,想把胸中所怀伟力之神抒发出来;而他却在里面催促她狂热病样的嘴唇,主宰她狂乱的心,以强力恢复她的原样。
这正是我们这位经验丰富的作者所展现出来的风格。他说:“受圣灵激发者经历了一个缓释阶段,在此期间,圣灵通过不断激发而为器官做好准备,一般来说要经历一两个月之后才开始发话。”
那位罗马史家论及在他之前很久发生在罗马的最可怕的宗教狂热时,也提到了这种预言风潮。人们发出好像失去理智的预言,他们的身体还会疯狂扭动。这位史家所说的与这些宗教狂热者相关的其他一些可恶之事,我都不愿在这里多费笔墨,可是,元老院就此可憎之事所作的一项轻微判决,却是我无法不在这里抄录下来的,窃以为,哪怕您先前已经看过一段,还是不妨一再欣赏的:
元老院裁定,往后,若有人竟然相信这种祭仪是自己的宗教生活所不能缺少的,而且放弃这祭仪便是反教和不虔敬,他应当告知该城执政官,并由执政官报告元老院。假如在场人数不少于一百,并获得元老院许可,这种祭仪就可以进行,但协助献祭的人员数不得超出五人,也不得挪用公共财物从事此事,不得设专门的祭仪司仪或神职人员。
为这种宗教狂热病让路如此必要,竟至于一位全力倡导反迷信哲学的哲学家,看来也为预见性的幻想留下了余地,而且间接地容忍了宗教狂热。很难想象,像伊壁鸠鲁这样根本没有宗教信仰的人,竟然会有如此粗俗的一种轻信,以至于相信空中会出现军队和城堡以及诸如此类的现象。可是,他容许这些幻象,之后以为自己能够通过变形说、空中镜像和我所不知道的其他什么理论来解释这些现象,而且,他的拉丁诗人还以向来生动无比的笔法大加描述。
彼此十分相像的一些东西,薄薄的,数字和形状都很多,它们以各式各样的方式东奔西跑,在空中相遇的时候,很容易纠缠在一起,就如同蛛网或金箔……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人首马身兽和海妖的肢体、看上去像冥府守门犬一样的狗的外形、尸骨与泥土混在一处的亡灵的幻影。到处都漂浮着种类不同却看上去差不多的东西,一部分是在空中临时混合而成的东西,另一部分是各样东西抛撒出来的。
这个迹象表明,这位哲学家相信有很多有预知能力的精灵,原本就潜藏在人的本性里。他确信人有看到异象的倾向,因此,与其让人们根本看不到异象,他干脆把异象送到他们手里。尽管如此,他还是否认宗教的原则是自然的,他被迫默默地承认,人类对超自然的物体有一种奇妙的癖好,就算这都是些空洞的想法,但仍然是天生的,或者说人生下来就想要打探这样的事情,因而任凭什么办法也无法避免。从这个让步处出发,窃以为,一个神职人员就可以拿出极好的论证来反驳他,为宗教的用处和真理进行辩护。可是,事情竟然是这样的:无论幻影的事情是真是假,症状总还是一样的,而一个为异象所感染的人,他所表现出来的同样强烈的激情也是如此。拉丁人的宁芙崇拜者也就是希腊人所说的仙女崇拜者。这些人据说是曾看到过某种类别的神灵的人,要么是乡间的那些神灵,要么是仙女,这些神灵经常让他们处在狂热状态之下,以至于蒙蔽了他们的理性。狂喜状态通过颤抖、震动、头手上下起伏表现出来,或者周身激发,正如利维所说的,全身会发生发狂似的甩动与扭曲。他们发出即兴的祷告,出预言,歌唱等行为。所有国家都有这类那类的宁芙崇拜者,所有教会,无论是基督教的还是异教的,都有它们自己针对宗教盲信的怨言。
人们不妨想到,古代人想象,这种病症与他们称为“恐水症”的那种情形有某种联系。古代的宁芙崇拜者是否通过像咬人这样的行为来表达其愤怒,我并不能十分肯定。可是,自从古代以来,一直都有这样一些狂热分子,他们展现出传达牙口之福的特别强大的本领。自从宗教中的暴躁之风兴起后,所有派别都争相效仿,大家正如常言所说的那样以牙还牙,除开以更凶残的办法折磨对方之外,真是找不到别的任何办法平静下来。
的确,到目前为止,狂热分子中比较天真的一类也在潜移默化地发展,如果这群人因看到的幻象而激动,他们会禁不住奔走相告,把别人心中的烈火也照样点燃。这样一来,诗人也就是狂热者。也因为这个理由,贺拉斯要么就是一个宁芙崇拜者,要么装做是一个宁芙崇拜者,并描述了看到宁芙和酒神巴克斯之后对自己产生了何等样的影响:
我在怪石嶙峋的偏处看到酒神巴克斯在教人唱歌(请相信我,还有源源不断到来的!),宁芙在那里勾引他们……啊呀呀!我的心因至今不能忘怀的恐惧而颤抖,我的胸膛充满了酒神,并为此而疯狂。(正式的读法是“利塔都尔”,意即欢呼。)
(如我在一开始便对您说过的)没有哪位诗人能在没有想象或假定神在的情况下凭自己的老套路成就任何伟业,因为神在能提升他,使他具备我们在这里一直在谈论的某种程度的激情。哪怕是冷静的卢克莱修,他也利用灵感,虽然他的写作是反对灵感说的,他被迫利用披着神性外表的自然幻象,借以活化和引导自己从事贬低自然的勾当,并剥夺了自然一切似是而非的智慧与神性:
滋养万物的维纳斯,她在天穹流光溢彩的异象里为任由船只航行的大海与硕果累累的大地注生命……仅只有你统治着地上万物,没有你,任何事物也无法升华至光线的边缘,任何欢乐的事物也无法有所增添,亦无法为爱而相逢,我愿意请求你的帮助,为那迈米诗行的后续者吟唱颂歌。
第七节
尊大人明鉴,说了这么多,我只想作出这样一个推断:宗教狂热影响力之大、范围之广,着实令人惊异,要全面和确切地了解它,不仅仅需要良好的判断力,而且还是这世上最难的一件事情,因为哪怕无神论也无法免除这件麻烦事。正如许多有识之士已经说过的一样,向来都不缺乏宗教狂热式的无神论者。属神的灵感也无法仅仅通过外在的标记轻易地与它区分开来。灵感是神在的真实感觉,而宗教狂热则是虚妄的神在感。可是,它们唤起的激情却是大致相同的。当人的心智为异象所占据,并且无论其视角固定在任何实在的物体还是神性幻象上面时,它所能够看到的或者以为自己看到的任何超出人类经验的奇妙事物,就是恐慌、喜悦、混乱、担忧、赞美或属于它的任何一种激情,或者在遇到这一类事情时往往变成最最重要的,它会看到某种广大无边、无处不在和(像画家们所说的那样)超越生命。这也就是宗教狂热这个名词的由来了,因为古代人是在它最原始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的,因为幻想会使人的心智进入迷狂。
当形成的概念或看到的形象太大,超出人狭窄的心智能够接纳的范围时,某种淫奢或愤怒就会出现。因此,灵感极可以正当地称之为“神性的”宗教狂热,因为这个词本身就表明神在,最早期的教父们称之为圣品的哲学家们一直以来也是这么使用这个词的,借以表达人类激情所认识的最为崇高的任何事物。这也是他赞扬英雄、政客、诗人或演讲家及音乐家的用词,甚至是哲学家本身。我们也不可根据自己的意思禁止将这些圣品们精心表演的一切称为一种高贵的宗教狂热。因此,我们差不多所有人都了解这个原则当中的某些内容。可是,尽管我们应该多加了解,并区分我们自己或他人身上的不同种类。这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件工作,我们仅仅根据这一点就可以希望避免产生错觉。要想判断这些属灵的事物,无论它们来自上帝与否,我们都必须事先判断我们自己的精神,无论这精神源自理性还是确实的判断力,也无论这样判断本身是不是合适。我们必须冷静、沉着、不带偏见,不能含有任何一种先入为主的偏私,不能有含糊不清的态度,也不能因情绪不对劲而大发脾气。这就是第一知识,也是先前判断:“要理解我们自己,明白自己都是哪一种气质类型。”此后,我们才能判断他人的思想,考虑他们个人都有哪些长处,并根据其大脑的清晰与否来证明其证词的有效性。通过这样一个方法,我们就可以做好自身准备,拿出针对宗教狂热的解药。这也就是我斗胆放言,说是最好用幽默办法加以解决的事情。不然的话,解药本身可能会加重病情。
大人,我多少在一定程度上为宗教狂热作了一些说明,并承认了这个说法。假如我跟你这么说话的方式看起来妄自尊大,您一定得原谅我言行冲动。你得假定(我相信您一定会这么做的),我是您忠实的信徒,而且您向来表现出来的仁爱一定得用来对待您的像我这样一个炽情的朋友,而且应当相信,我对您永远都会充满最高的敬意。
顿首敬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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