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作为观念的神话

第十一章　基督教作为观念的神话

要理解基督教是“观念的神话”这个陈述，关键是始终将基督教放在与希腊神话的统一关系中，作为后者的对照面去考察。这种对置及其综合关系建构正是谢林的哲学神话学集中展示的重要内容。将两种神理解置于一个更大构架中把握，其维度是存在论的。

但即使在这个关系中，谢林的处理令我们乍见之下仍然感到意外。提到基督教神话，我们惯于联想到《旧约》的神话内容，例如那些关于大洪水，神的创世等等几乎是尽人皆知的重要神话信息。^[1]然而，谢林的哲学神话学现在是在诗、哲学和宗教的最高同一的意义上研究基督教的起源。在这种形式内，即使当基督教的神话根本显现为希腊神话的对立面时，它们之间这种同一来源的关系也并不因此被看成打断的。同一性哲学称这种统一关系内部的对立为一种“形式上的差异”，对立的双方属于一个共同的整体即宇宙。从同一性哲学的立场看，基督教不仅与整体有对立，它也具有借助于这种对立关系传达出来的与整体的联结。在这种处理中非常引人注目的是，基督教的启示在此是借助于希腊神话的本性来揭示，后者在这里始终是作界说的东西。谢林就这样在对观念神话的建构中突出了对立的创造性意义的思想，这种对立，它所展示的矛盾性，仍然服务于揭示整体。那么，站在同一性哲学的立场，谢林是在什么意义上将基督教看成神话？他是在存在论的意义上将基督教看作神话，即希腊意义上的，关于神的知识。即使在其与希腊神话的显著的对立中，完全可能仍将基督教看成神话，并且，即使在按照这种基督教神话的理念思考的情况下，也可以从诗的角度去建构它。这个努力是1802—1805年的PdK的最重要的贡献之一，特别当我们想到，晚期的谢林在他的神话哲学的那种肯定哲学式的处理那里，出于宗教的立场，不再处理这个题目。

基督教是观念的神话这个表述，实际上构成了神话的历史建构的真正的重点。在这个课题这里，神话的重要性得以在其时间性的显现中凸显。在历史的视角中，神话在自己那里本质性地表述出“质料”的一种“一般的”、“形式的对立”，这对立必然显现为“贯穿在所有的艺术分支里面”，可以在所有的艺术分支里面辨认出来的对立（SW．V，S．372）。从艺术的角度看，神话是神话性的“质料”，神话主要是从其与诗的一种生成活动的关系去考察。这同一个处理于是也要看作谢林哲学对涉及古代诗和近代诗的对立的审美问题的一种回答。后一种对立是从神话一般“质料”的视角去思考的，它被概括为这种无时间的“质料”在时间内的显现。

所以谢林对基督教的哲学神话学处理，并不从基督教的发生史的历史神话起源入手。《圣经》中“创世记”这样的神话因素甚至被他完全置于考察视野之外，根本没有出现在对神话的哲学建构那里。基督教被更本质地理解为诗的宇宙的一个方面——这宇宙在自身包含了两个相互对立的方面：一个是希腊神话，另一个是作为基督教神话的基督教。哲学在前一种神话那里必然可以观察到无限完满地构成在有限那里的活动，而精神性宗教的构成活动却清楚地揭示自己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运动的，也即它的方向是形式回构在本质那里的活动，是有限被吸收在无限里的活动。基督教在诗的宇宙内体现着返回存在的原初同一性的活动，其特征是一种过渡活动的特征。也就是说，观念的神话在完成自己的时候必然构成为一个巨大整体内的一个有机部分并返回到整体内。对作为观念神话的基督教的建构的重点，就在于哲学地对这种对立的必然存在、对其必将通过“天命”（Vorsehung）被扬弃等等，作出表述。神话“质料”原初的统一性应该通过艺术的历史，通过诗的本质表述自己，永恒者应该把自己在艺术的历史中揭示为永恒者，具体说来，就是揭示为艺术的整个历史性生成活动的最后目的。正是这些认识被思考为无限者的必然启示，思考为基督教和观念性神话的生存形式。

谢林不仅把观念神话揭示为希腊神话的对立面和映照物，还直接把这种观念神话构建为诗宇宙中希腊神话对立一极。不仅是基督教的神话性方面，恰恰还有它的神秘东西，都被确立为对神的认识的核心东西。这正是谢林联结希腊和基督教的特别之处。在现象世界中扬弃无限者与有限者的对立有两种可能，谢林喜欢的说法是两个“方向”，一个是诗性的，一个是宗教的。在无限原理的自我肯定活动的完成那里，这两个方向最终应该彼此重新融会，这就支持了自然与自由的统一。

基督教对立着希腊那种实在的神话呈现为观念的神话，是从宇宙立脚点看，基督教被置于神话的地面上，被把握为神话。这个一元论的宗教的那些神话因素，从一般神话“质料”的角度考察，于是被认出是这“质料”内部的一种形式对立的结果和显现。建构因此不断地指向对立面的再次统一。“诗的宇宙”内“观念与实在”的这种对立，本身可以回溯到早在人类的构成活动开端即可以发现的“诗、哲学与宗教”这两股潮流的必然分离那里，这是相应于宇宙的二元论的两股潮流。谢林认为：“实在的神话在希腊神话那里达到了自己的繁荣昌盛，观念的神话则在历史的进程中完全把自己倾注在基督教那里。”（Ibid．，S．424）。

要理解谢林将基督教本质上阐发为观念的神话的这种做法，我们必须弄清，在这里，作为“观念的神话”的基督教恰是在其最高的宗教意义上被理解，也就是在本来的意义上被理解为“关于神或诸神”的认识（Ibid．，S．286）。作为这样的宗教，它主要是从其在同一性的原初生存那里的根源去展开的，也要通过这个生存去理解。它被不断地凸显在其与实在的神话现象中的对立那里，恰在这种矛盾对立那里，它的内在本质被照明为真正的“神学”即对绝对的启示。它是历史关系中的观念性神话，它这种“活生生的宗教，不是作为一种过去而存在，而是作为一种永恒的现在延续着”（Ibid．，S．301）。基督教的使命是被世界精神所规定，作为“永不会转变为一种绝对的当下”的永恒理念的无限象征而存在（Ibid．，S．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