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一般的阅读是我用以复原的一种方法。因此,它是构成那些使我逃避自己的东西的一部分;它也是使我漫游于新奇科学和新奇心灵世界的东西的一部分——它是我现在不再关心的东西的一部分。在我埋首于工作时,我的四周是看不到书本的,我小心地不让任何人在我面前说话甚至思考,因为那就等于是在阅读……
自我壁垒是精神饱满最初的一种本能的谨慎。要我容许一种不为我所知的思想爬过墙头——因为那正是阅读所指的意义……
工作和创作时期之后,便是我的复原时期。对我而言,一些令人愉快的、聪明的且充满智慧的书籍,便是我藉以复原的东西。
《瞧这个人·聪明》
伟大的文章体裁——产生在战胜时代洪流的怪物时。
《人性的》
我们不是埋首书本并由书本产生思想的人。我们的习惯是在户外思考、散步、跳跃、攀登、舞蹈,最好在阒寂无人的山间,要么就在海滨。在这些地方,连小径也显出若有所思的情状。至于书籍、人和音乐的价值,我们首先要问:“它会走路吗?它会舞蹈吗?”……
我们很少看书,但我们读得并不比别人差——噢,我们能马上看穿一个人的思想是怎样产生的,可以知道他面对墨水瓶,弯腰驼背,伏案写作;噢,我们也很快读完了他的大作;他那被死死揪住的五腑六脏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我敢打赌!正像他那斗室的空气、天花板和逼仄的空间泄露其秘密一样。这便是我合上一本诚实而渊博的书所产生的感觉,并油然而生感激,且如释重负……
《快乐的科学》
注意语气——年轻的作家,往往都好表现,喜欢提出标新立异的思想,常会在文章中告诉读者:“知道吗?只有我才是那颗宝石,在我身边的家伙都是一些铅块,是那种苍白且无用的铅块罢了!”文章里一旦出现这种口气,那一页,不!那整本书必然皆是一些自以为是、毫无可取的内容。
不论是任何话语或任何思想,不应只局限在那些“他自己的朋友”之间传诵才对,这一点也适用于写文章之时。
《人性的》
有一些读书的技巧是有待学习的,而在今天,这些东西已经逐渐为人淡忘了——那便是反刍——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想要阅读我的著作,必得要花上一段不算短的时日才行。为此,读者必得像牛反刍一样一再地阅读才行,那种“现代人”式的匆匆瞄过,是不能真正了解书中的真谛的。
《系谱·序》
我厌恶那不用心读书的人。
再过一个世纪,这些读者——其精神亦将与草木同朽。
如果允许每一人都能读书,最后不仅会破坏写作,甚至还会累及思想。
《查拉I 读书与写作》
学者的著作几乎总有某种压抑和被压抑的东西在其中,“专家”总会在著作中显露自己的形象、热情、真诚、愤怒、对“蜗庐”的溢美、驼背——凡专家均驼背。一部学术专著总是反映被扭曲的心灵。其实,每种职业都是扭曲的。
让我们与共度青春时光、现在学有所成的朋友重逢吧。噢,他们的结局常常与我们预期的相反!噢,他们一直受科学的役使,弄得神魂颠倒!置身于逼仄的一隅,被压抑得无知无感,失去自由和心态平衡,瘦骨嶙峋,全身棱角分明,只有一处是圆的。多年睽隔、一朝重聚真使他们激动不已、又无言以对呀。
任何一种职业,即使它是黄金铺地,其上方也有一块铅质的天花板压抑着,心灵是以扭曲。这是无法变更的事实。我们不相信通过某种教育技巧可避免这畸形的产生,世上的高超技巧都要付出。
《快乐的科学》
我们不能超越一切书籍,这难道应怪罪书籍吗?
《快乐的科学》
人们注意到,从前的散文大师都是诗人。不管公开承认也罢,还是私下或在“小室”里承认也罢,事实确实是这样。真的,只有用诗的形式才能写出优美的散文!
散文是一场与诗歌角逐的战争,连绵不断文学战争。散文的魅力就在于避开诗,对抗诗。诗的抽象被它当做反对诗和嘲笑诗的狡猾手段,又说什么枯燥和冷峻把妩媚的诗歌女神带入妩媚的绝望。散文和诗也常常有片刻的接近与和解,但顷刻间又出现倒退并爆发出相互的嘲笑。散文常常把帷幕拉开,让刺眼的光线照进来,而诗歌女神却正当享受她的朦胧和晦暗色彩;散文常常先开口说出诗歌女神欲说的话,唱完一种曲调,可是诗歌女神对这曲调听不懂,一直把玉手套在耳畔。在这场持久战中,出现无数战斗的快乐,也出现失败,而所谓的散文家对失败却不加理会,依旧写着和说着那朴实无华的散文!
战争是一切美好事物之父,也是优美的散文之父!本世纪有四位具有诗人气质的奇才,其散文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本来,这个世界是不适合于散文存在的,只因缺少诗,才有散文的地盘。歌德不算在这四位散文大家之列,我们这个世纪廉价地利用了他,才使其显身扬名。我认为这四位是里奥帕蒂、梅里美、爱默生和兰道。兰道是《想象的对话》一书的作者,此人堪称散文大师。
《快乐的科学》
那些埋首于堆积如山的书籍中,无所作为的学者,最后终会完全失去为自己而思想的能力。如果没有书本在他的手上,他就根本不能思想。
当学者思想的时候,对他而言,那也是一种刺激的反应——有思想的读。而最后,他所做的一切,却都将只是一种无意义的反应。学者把他一切的能力都放在肯定、否定或批判那些早已被人写出来的东西上——而他自己却不再思想……
学者的自卫本能恐怕已完全消灭了,否则怎会丝毫不排斥书本?所以,我说学者是——一个衰颓者。——他们要点燃火花——“思想”时,恐怕就像那些必须借助别人的力量才能点燃的火柴了。
当一个人在力量正值充沛且方兴未艾的时候,在自己的生命力正处于黎明之时读书——就不能说他是在读书。
《瞧这个人 有关人性》
世间存在愤怒的废话,常见于路德和叔本华。因为概念和公式太多而产生另一种废话,康德便属这种情形。因为喜欢用不同的说法来表达同一事物又产生第三种废话,蒙田便是佐证。第四种废话来自于不良的本性。
凡是阅读当代文章的人都会想起两类作家:一类喜欢说好话,由优美的语言而生废话,这在歌德的散文中并非少见;另一类因为对内心情感的喧嚣和混乱感到称心快意,故而废话连篇,例如卡莱尔。
《快乐的科学》
哪里有宫廷,哪里便有说好话的准则和作家写作风格的准则。宫廷的语言就是廷臣的语言,廷臣没有专业,即使在谈论科学问题时也不使用方便的术语,因为这些术语是专业性的。所以,在充斥宫廷文化的国度,凡专业术语和一切显示专家身份的东西都是风格上的疵点。
当今,所有的宫廷无不沦为过去和现在的讽刺漫画,在这一点上,人们惊诧地发现了伏尔泰,这实在叫人有莫名的尴尬(例如,他在评论冯达诺和孟德斯鸠这类风格的作家时)。我们今天已从宫廷趣味中解放出来,而伏尔泰却是使宫廷趣味日臻完美的人。
《快乐的科学》
世间有许多非常有价值的珍贵图书,要完好地保存它们,并让人们读懂它们,需要数代学者的努力。一再地加强这一信念,便是语文学的任务。语文学的前提是:世间并不缺乏知道如何使用珍贵图书的稀世人材(尽管人们不能立即看到他们),他们就是自己撰写这类珍贵图书或者有能力撰写的人。
《快乐的科学》
人们知道,几个世纪以来,普通书面德语源于何处。德国人由于对来自宫廷的东西尤为敬重,故而有意将宫廷文书视为楷模,对于宫廷的信函、证书、遗嘱之类无不一一仿效。按公文体写作,也就是按宫廷和政府的文体写作,这便是城里人使用德语的高雅之处。久而久之,人们做结论、讲话也学书面文体了,而且在说话方式、遣词造句、选用习语,甚至在声调上都变得更为高雅了。说话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宫廷腔,这腔调经久而成自然。
《快乐的科学》
A:我不属于那些一面挥笔疾书一面思考的人;更不属于面对墨水瓶、坐在椅子上、呆视着稿纸、任凭激情所左右的人。我总对写作感到烦恼和羞愧,但写作于我又是必不可少的事务。我甚至讨厌用一种比喻来说明。
B:你为何要写呢?
A:噢,亲爱的,说句知心话: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其他办法以摆脱我的思想。
B:为什么要摆脱呢?
A:为什么?我想摆脱吗?我必须摆脱!
B:够了!我懂了!
《快乐的科学》
最差的读者就像那些战后到处掠夺民家的人。他们从书中选出几项他们所需要的,对于其余的,他们把它丢到一边,撕烂它,并以狠毒的话攻讦整本书。
《人性的》
研究的因果如下——喜好模仿的人,会因在研究中的刺激而从喜爱中理解,惟有那些致力创造作品的人,才会真正地去学习……这也就是歌德之所以能理解古代文学的理由,他常以那些古人作为竞争时的精神支柱。
《初期论文·我们的文献学者》
在研究文献学时,有一件事是必须要求的——那便是迂回、花时间、沉着、慢慢来,这是种为今人所忽略的技巧。在今天这“繁忙的时代”——亦所谓“急躁”的时代——对于每一件事都得找出“速成”的方法,这真是一个令人汗流浃背的急躁时代……
然而,文献学可不能急于一时,我要你们仔细地读。要慢慢地、深入地、前后仔细地阅读、仔细地思考,直到豁然明白为止,一定要用手写和用眼睛仔细地读才行……
《曙光·序》
我们很少看书,但我们读得并不比别人差——噢,我们能马上看穿一个人的思想是怎样产生的,可以知道他面对墨水瓶,弯腰驼背,伏案写作;噢,我们也很快读完了他的大作;他那被死死揪住的五腑六脏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我敢打赌!正像他那斗室的空气、天花板和逼仄的空间泄露其秘密一样。这便是我合上一本诚实而渊博的书所产生的感觉,并油然而生感激,且如释重负……
学者的著作几乎总有某种压抑和被压抑的东西在其中,“专家”总会在著作中显露自己的形象、热情、真诚、愤怒、对“蜗庐”的溢美、驼背——凡专家均驼背。一部学术专著总是反映被扭曲的心灵。其实,每种职业都是扭曲的。
《快乐的科学》
从总体上观察和研究,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比韵律对古代迷信的人们更有用呢?没有了。有了韵律,人简直就无所不能:借助魔力推动工作;迫使神在身边出现、滞留,并听从他的话;按己意安排未来;卸除心灵上过重的负荷(恐惧、狂躁、同情和复仇等),不仅是自己,而且还包括人性中穷凶极恶的恶魔成分。没有诗,人就什么也不是;有了诗,人几乎就成了上帝。这一基本情感是再也不可灭绝了。
《快乐的科学》
在与这类迷信斗争数千年后,我们队伍中一些聪明绝顶的智者有时仍不免沦为韵律的傻瓜,尽管他们感觉到某种思想比它的韵律形式更真实。一直也有那么一些严肃的哲学家,平时言之凿凿地援引诗人的箴言,以加强自己思想的力量和可信度,这难道不是十分可笑的事吗?对真理而言,诗人赞同它比否定它更危险!因为正如荷马所说:“吟唱的诗人,弥天的谎言。”
《快乐的科学》
我最心仪莎翁的是,他相信布鲁图斯,并且对布氏所表现的那种美德[1]没有丝毫的怀疑。莎翁将他那部最佳的悲剧——至今,这悲剧的剧名仍被搞错——献给了布氏,也就献给了崇高道德的典范,即心灵的自主!
一个人热爱自由,并把它视为伟大心灵之必需,一旦它受到挚友的威胁,那么,他就不得不牺牲挚友,哪怕挚友是完人、无与伦比的奇才、光耀世界者。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惨痛的牺牲了!对此,莎翁定然大有所感!他给予恺撒的崇高地位亦即是他给予布鲁图斯的崇高荣誉,所以,他才把布氏的内心问题以及那能击碎这个内心“情结”的心灵力量提升到惊人的高度。
难道真是政治自由促使莎翁同情布氏并使自己沦为他的从犯吗?或者,政治自由仅仅是某些不可言说之物的象征吗?也许,我们是面对隐藏在莎翁心灵中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而他也只能用象征手法谈及的事件和奇遇吗?与布氏的忧郁相比,哈姆雷特的忧郁又算得什么呢?大概莎翁也熟悉布氏的忧郁,就像他由于自己的体验而熟悉哈姆雷特的忧郁一样!或者,他也曾经历过幽暗伤心的时刻,有过类似布鲁图斯那样的凶恶天使!不管他们有这样的相似性和隐秘关系,但莎翁对布氏的形象和美德钦佩得五体投地,简直有点自惭形秽了!
关于这点,在悲剧中有所证实。莎翁两次让一位诗人出场,而且倾泻了对他极不耐烦和无以复加的轻蔑——听起来像自我轻蔑的呐喊。诗人出场时表现出一副诗人惯有的派头,自以为是、伤感、咄咄逼人、了不起、德行伟大,可在实际生活上却鲜有普通人的诚实。每逢这些场合,布鲁图斯便不可忍受。
“如果说他识时务,那么我就识他的脾气,带小铃铛的傻瓜,滚开吧!”布鲁图斯吼道,我们不妨把这话反过来演绎为莎翁的本心。
《快乐的科学》
学习就自己使自己有天赋——不过学习并非易事,不能光靠善良的愿望;必须善于学习。
《曙光》
最幽默的作家使人发出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
《人性,太人性了》
必须不断地听取他人的自我——这也就是所谓的读书。
《瞧这个人·人性的》
四分之三的力量——如果一位作者想写出一本美好且健康的作品,他必须切记只须使出四分之三的力量就够了。
相反的,作者使出全力所写出的作品,不仅会让读者感到兴奋,且会由于紧张,而陷于不安。
所有美好的东西,多少有点懒散的特质,好比一头母牛躺在牧场一样。
《人性的》
从容不迫——无法想象一个人生下来精神就已经成熟了。当他完成作品之后,便像秋天黄昏的落叶坠落于地。希望他不要被性急的渴望,勉强地写出他无法胜任的作品。
所有的创作都是罪恶的,只会显出作者的羡慕、嫉妒、野心罢了!对读者而言,这些作品往往不如昔日的作品——想成为卓越的作家,惟有先成为比“生产性人类”更高一级的人。
《人性的》
【注释】
[1]指布氏为保全罗马的共和而刺杀恺撒一事。——译者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