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主义的核心理念

一切观念、思想和理论归根结底都是人们行动取得成效的工具。“工具主义是这样一种企图,即通过主要考虑思想如何在对将来的后果作出实验性决定中起作用,来构成这个概念、判断和推理的各种形式的、准确的逻辑理论冶^〔185〕。可见,哲学的目的不是探寻绝对的“确定性冶,而是为人们提供改造环境、解决各类社会问题和危机的方法和工具,其本质是方法的、手段的和工具的。于是,哲学真理的价值在于实用或有效,是人们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而设计的工具;而且不断提出的理论和学说并非限于摹写和反映实在,而在于将人的经验的过程性、偶然性以及不确定性作为思维起点,通过分析问题进而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以实验来检验其有效或实用之性质,以实践效果的有用与否来评判观念、思想或方案的真假是非,最终解决一定的疑难和达到一定的目的。于是,人的情感满足和利益获得是一切经验诉求的目的,而且一切观念体系都是服务于经验的实际效用的工具性手段,这也是杜威实用主义“以哲学充当实际生活效用工具冶的“工具理性冶实质的集中体现。

1.工具内涵

在杜威看来,传统哲学的一系列努力都只是一种逃避。因为西方人从古希腊开始就陷入形而上学的命题不能自拔,沉迷于纯粹理智虚构的世界。杜威之所以将自己的实用主义哲学称之为工具主义,目标在于他要用科学技术工具有效地控制自然,从而为人的生存开拓出更为适人的环境。“因此,杜威坚持,要想在人类条件方面做任何有意义的改进,首先我们必须运用各种科学方法去了解人和社会的性质。一旦我们了解人究竟像什么样儿,那时我们就能用科学方法控制环境和个人,使每个人都得到最大幸福冶^〔186〕。知识乃是人与环境交互作用中获得的经验;实践判断既非来源于一个理论推导的结果,也非先验的存在物,而是在具体环境中被经验到的东西。人类在问题情境面前,利用自身的经验进行认识、判断和选择显得尤为必要。可见,无论实践判断还是科学假设,都是人与自然互动的产物,是人应对环境的工具。于是,哲学应把自己的关注点指向人们经验中的实际问题,并对其进行成功的转换与改造,不必再费心地为传统的哲学问题寻找更好的答案;哲学不必再把自己视为对永恒真理的理论追求或对终极、不变之实在的揭示;而且不必再将自己的职责简化为将经验分解为实在的与非实在的、本质的与非本质的活动,等等。“如同在自然科学上一样,实验方法意味着知道努力的一套连贯体系的观念和理论。与绝对主义的一切形式相反,它主张应该把观念和理论看成为行动的方法,并且这些观念和理论应为其在实际社会情况中产生的效果所考验并不断修改冶^〔187〕。因此,哲学的首要特质是对日常生活不断进行批判性改造的工具,其真理性在于最后的社会实践效果和价值,成功与否是其唯一的衡量标准。

现代生活中,科学早已成了增进国家利益(或社会公共福利)的最重要的工具,“发明家把数学物理的公式转变成为机器和其他的设备,因而它对发明家的意义又十分不同。因为在他看来,它不是抽象的技术;它是在现存政治经济文化条件之下发生作用的技术冶^〔188〕。尽管科学研究仍属于科学家个人的事情,但是科学活动的结果却负载着国家和社会的利益诉求,而且“国家利益冶成为一道激励科学研究者的“正面的晕光冶。值得一提的是,进化论极大地促发了杜威的哲学改造行动。与其说培根是用过去被贬黜的经验世界,以及人们与这个经验世界打交道的实验行为,替代了传统的形而上学思辨方法,不如说是达尔文更进一步不仅将人回置于这个经验世界之中,而且考察人与自然界交互作用的进化原理。出于破除传统哲学的二元对立,即经验与先验,观察与推理的二元分立,杜威对传统形而上学的绝对主义大加鞭挞,改变以往人类对于世界的认识方式,将经验看作一个渗透了理解、信念和行动的整体,倡导运用实用主义的实验方法,通过行动达到理论与实践的统一。

2.互动

知识由寻找不变的本质,让位于实践的目的。进化论思想正好担负了实现杜威哲学转变的基点,所以说,进化论的影响对杜威哲学复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基于进化论的影响,人们不再坚信“固定冶“最终冶具有更高的地位,它们也不再是完美的象征,反而是衰败死亡的征兆;而变化和起源才是实在的完美标志。因此,实在性的检验标准是变化而非永恒;哲学关注的焦点是特殊、多样化的具体的经验世界,而非绝对的起源和世界本身;自然主义的实验方法应代替传统的超自然的世界观;认识主体所追求的知识是有机体与环境交互作用的产物,而非作为对象的异在世界的摹本;真理不再天然地具有永恒的特征,也不是供人观赏的展品,而是一种有力的认识工具。变化、多样、异质和特殊成为实用主义新哲学的宠儿,自然界成了“变化的不确定的聚集体冶,探究方法“断然放弃寻找绝对起源和绝对终极以便找到导致它们的特殊价值和条件冶^〔189〕,最终在于追寻变化的类型。于是,行动获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位,成了我们改造世界的唯一工具。杜威提倡用通过实践的手段追求安全的方法去代替理性的手段去寻求绝对的确定性的方法,即实践对于认知的优先性。

与此同时,人不再拥有高于其他有机体的特权从而将自己置身于世界之外。其实,人的意识乃至客观的行为(或者行动)都不过是人类适应环境方式的延伸,“经验首先不意味着知识,而是意味着做和经历冶^〔190〕。经验完全成了关于行为的事情,凡有生命的地方,即有行为,活动。经验绝非要作壁上观,经验是真真切切的承受的过程、忍受和受动的过程、影响的过程,一切都在施动——受动的转换中。因此,人类和环境的互动是人类有机体的第一前提,同时哲学与生活也是互渗的。哲学家应该“鼓励哲学去正视人类面临的重大社会和道德缺陷的问题,去集中精力澄清那些弊端的原因和确切性质,建立起一种更加美好社会理想的明确概念。总之,要集中精力提出一种思想和理想,作为认识和纠正具体社会弊端的方法,而不是提出什么天国或者遥远无期而无法实现的目标冶^〔191〕。正因为关心“人的问题冶,哲学才会成为有生命力的哲学。

尽管近代科学革命曾使人们相信自然受统一的永恒法则的支配,而且能用精确的数学语言表达这些法则。相较而言,哲学则无疑是模糊的,不确定的。哲学曾把澄明科学知识的普遍性当作首要任务,区分了主体与客体、理性与经验。而且在二元对质中,尽管经验论与唯理论都各执一面,但是它们为知识确定性的辩护都是以割裂知与行,人与自然的统一关系为代价的,而且高扬知识,贬抑行动自然成了一个合乎逻辑的推理。因此,站在自然科学的巨大成就面前,哲学追求数学化或许成了拯救哲学尊严的最好方法。然而,自然科学在直面本身普遍必然性何以可能,以及非经验的纯粹科学与经验科学何以关联时一样显得无能为力。因为,现代科学研究早已惊奇地发现以牛顿力学为典范的建立在经验和归纳基础上的近代科学知识是或然性的,并不能获致演绎逻辑所追求的绝对必然的确定性。尤其是20世纪一系列新理论的提出与宣扬,反映了世界的不确定性,以及凸显了知识的主观性和不确定性,从根基上彻底动摇了近代哲学为之辩护的确定性,“我们得出确定性终结的结论冶^〔192〕。所以,杜威终生都在反对充斥于哲学中的全能意识形态和全能方法,不断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去探索人的集体性文化智慧与生存环境多彩多姿间的互动,他所谓的“实验方法冶就是这种包容和多元的现实探索。

3.伦理意蕴

人与环境如何统一?行动是最佳的选择,人只有积极地行动才能改变对象,才能实现环境为人类所用。处在相互关系的人,具有下述特点:一是人是行动着的人。人必须是实践的、行动的人;相应地,作为理论,它必须是能指导人的行动以及能提升人的实践能力的理论。二是人必须直面和介入各种现实情境。人的行动之所以充满风险,原因在于情境所固有的诸多偶然性,因而唯有人面对充满着偶然性和可能性的各种情境以及情境的不断变化,人才产生了追寻确定性的冲动。但是,人所追寻的确定性并非脱离实际的理论的确定性,任何剥离变化因素和特性的确定性都无益于人的实际生存。因此,“我们也就势必要废弃用赋予固定对象以固定特征的办法来达到确定性的这种见解冶^〔193〕。通过实际行动来改变和控制实际情境,才能使确定性实现在理论上与实践上的合一。三是人是讲求实际效果的人。人之所以称得上是智慧的物种,关键在于“他能够估计情境的可能性,并能根据这种估计采取行动冶^〔194〕。以智慧代替理性就是要凸显人在实践活动中的操作性、工具性和效果。那么,要解决长久以来始终困扰人类的社会正义问题,最恰当的工具便是杜威所谓的“理智的方法冶或“科学的方法冶。它依赖于能动的“实验冶,而非对自然的被动“沉思冶。简言之,就是伟大而日益发展的观察、实验和反思推理诸方法的统称。理性的主要功能就是把握必然性、规律性,并将世界的发展过程纳入到充满规律的必然过程之中,其最显著的表达方式就是科学。

人在行动中要守持价值,而且价值的实现是一个没有终结的过程。人的行动既非纯粹理想化的主观臆想,也非由纯粹功利化的活动本能所激发,而是把内在价值灌注于克服情境障碍的具体活动之中。因此,人就是在这种行动中把过去和未来收拢于自身的现在,既拒斥了本体论的超验性和僵执性,又保持了本体论承诺意义上的道德目的性。“对杜威来说,一个道德判断恰恰是另外一个通过通常的科学手段使之有效的经验假设。就是说,某物有价值仅仅在于它作为或继续作为一个令人满意的源泉服务于人冶^〔195〕,所以,对任何行为都发挥普遍决定性作用的抽象道德原则和规范从未存在过,道德规范始终属于特定生活情境下的人们规范行为、协调关系、解决问题的工具;而道德规范的价值就在于其有用性:既优化人的生活情境,又为人的行动提供恰当而有效的适应准则。

当然,与物理科学相比,伦理学是处理人类实际生活问题的工具,但是这种“工具冶仍然具有自身的独特性。物理科学的任务在于研究客观的事实和关系,只要事实和事实间关系得到了充分描述,它的目标就实现了。而伦理学探讨的则是价值。具体地讲,“伦理学是对我们关于行为的判断作一种系统的说明,在此范围内,人们是从正当或错误、善与恶的立场来评价行为的冶^〔196〕。伦理学作为社会生活的“工具冶,是在道德生活层面以善恶评价的方式来规范、引导和调适人们的社会行为的,其特殊价值在于,能为“人们所关注的价值相互间冶的差异、矛盾和冲突所构成的道德困境提供解决问题的手段和方法,以便人们做出兼顾自身和社会的适当价值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说,伦理学是人为的和为人的“工具冶,其价值不在于它的本身,而在于其指导人们社会行为的实际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