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核”聚变

马克思的哲学有两个最直接的来源：黑格尔哲学与费尔巴哈哲学。马克思正是通过对他的两位思想前辈的批判与继承，实现了哲学的伟大革命。

第一节 “合理内核”与“基本内核”

一、辛辣的交锋：哲学家间的相互“品评”

品味一个哲学家对另一个哲学家的评语，是一件饶有趣味的事情。一来，这是伟大思想者在同一个思想平面的交锋与碰撞，往往火花四溅，简短的话语里面往往包含着让我们一再玩味的东西；二来，哲学家往往都是语言大师，他们不仅目光犀利，而且用语毒辣，正好戳中被评论者的痛处与薄弱点。当然，在某种程度上，这正是优秀的思想家之间的继承，批判地继承。他们都在替我们所有其他人追求着真理，他们之间的相互辛辣讽刺，正是某种意义上的相互尊重。按照这些哲学家的脾性，只有他们重视的人和理论，他们才肯出言评论那么几句，一般的流俗理论，他们通常懒得置理。例如康德在他的著作里面就喜欢嘲讽他口中的“声望素著之洛克”，说他要推寻哲学的世系，将哲学的来源说成是出自“‘通常经验’之卑贱门第”，“以图动摇其所谓女王之僭称”云云，不就是讽刺我们已经知晓的那个英国经验论者——洛克关于我们认识的确定性只能来自经验的观点嘛。“报应”很快到来，黑格尔又要对康德评头论足一番了。不论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还是在《百科全书逻辑学》中，黑格尔都对康德的批判哲学，特别是他的《纯粹理性批判》颇有微词。他把康德的认识论说成是告诫我们“学会游泳之前切勿下水”——康德教导我们，在我们开始有效地认识之前，我们先要“批判”、考察我们的认识能力。黑格尔还说，康德认为我们的思想不能有矛盾，那他实在是个对思想和事物饱含“温情主义”的君子——这里的“温情主义”约略相当于我们中国人说的“妇人之仁”的意思。而按照黑格尔的看法，不仅我们的思想是有矛盾的，而且世间万物皆有矛盾，而康德以为他否认矛盾就“保全”了我们的思想和事物，其实他那是放弃了对真正的真理的探求。马克思也对黑格尔有所评论：黑格尔的哲学体系，特别是他的逻辑学，将整个世界都统摄到一个逻辑框架里，并将“绝对精神”作为其哲学的最终旨归。黑格尔将在人类实践与生产过程中产生的逻辑看作真实的世界，并将之作为我们现实世界的根基，而把我们平日经验的感性世界看作逻辑的“外化”，看作没有真理性的虚假存在。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马克思讽刺说黑格尔的世界是“头脚颠倒的世界”——以头作脚，将我们人的世界的真正的根基扔到天上去了。在黑格尔哲学中，我们无限丰富的感性世界和创造性的活动都失去了其应有的根基性和本源性的地位，而被降格为“绝对精神”自我实现的环节与手段，人们真正的物质需要和情感需求反而被看成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这正是所谓对人的形而上学压制。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也就不难理解马克思所说黑格尔的理性乃是“无人身的理性”了。

二、古典哲学的沃土：马克思哲学的直接来源

我们要真正理解任何一个哲学家和他的哲学，都需要“定位”，也就是在思想史中找到他的位置，看他对他之前的哲学家继承了什么、改进了什么、发展了什么，看看他的这些继承与发展的合理性如何。从这个角度来说，哲学就是哲学史。我们阅读哲学著作、吸收人类最优秀、最聪明的头脑留下来的智慧，必须抓住哲学史的发展线索。只有这样才能理解一种哲学思想是针对什么问题而提出的，以及它在何种程度上解决了这些问题。

谈到马克思主义哲学，或者他的改变世界的哲学，我们除了要了解哲学史上马克思之前的卓越哲学家的基本思想之外，还要找到马克思的哲学所由之而来的最亲近的“线索”与理论来源。按照我们通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教科书的说法，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来源有两个：第一是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的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第二是经马克思合理改造过的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基本内核”。关于教科书对这两种“内核”的解释角度与阐释原则，我们在这里暂不讨论，单就对这两种来源的探寻来说，是符合马克思思想的实际的。表面上看起来，我们可以做这样的表述：马克思批判地吸取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克服和超越了黑格尔的辩证唯心主义与费尔巴哈的旧唯物主义哲学，并创立了他的新哲学——辩证唯物主义。然而，哲学是最需要刨根究底的学问。如果我们问自己：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究竟是什么？马克思如何能够将黑格尔严密的哲学体系中的“内核”剥取出来而融入到自己的哲学原则当中？费尔巴哈已经提出了“感性”在哲学中的重要地位，为什么他的哲学依然是旧唯物主义？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究竟“新”在什么地方？这些问题恐怕就不那么好回答了，至少，我们需要作耐心的思想梳理。又如，我们通常说，马克思“颠倒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的辩证法，吸收了它的“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实现了哲学史上的伟大革命。到这里我们就要问，为什么单单是马克思而不是其他的唯物主义者实现了对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的颠倒？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哲学究竟有什么不同于其他唯物主义的因素？这些都是理解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思想不可忽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