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文中说到形而上学是意识形态的部落时指出,形而上学寻求的是认识得以可能的保障,这种保障是先在地承认现实对象等于认识对象,并且被“实践的、伦理的、宗教的、政治的利益”所支配,或者说有法的保障。真正的问题是要转换理论总问题,从认识的保障转向认识的机制。因此,人们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把认识对象的认识机制归结为现实的实践,并在完全忽视理论的内在机制的情况下,对马克思主义作了粗糙的实践主义的解读。
这种粗糙的实践主义的解读首先把实践与理论置于对立的两端,实践就是一般的实践,理论就是理论一般。“实践一词就其意识形态(唯心主义的或经验主义的)含义来说,只不过是镜子中的映象、理论的对立概念(实践和理论这组‘对立’的概念构成反映领域的两个项)。”[49]在理论与实践的对立中,主体超越主体的内在性通达或者说切中客体就成了实践主义所要解决的问题。那么实践主义是如何解决这个超越性的难题的呢?诉诸实践。“认识对象的产生借以在认识上掌握现实对象的机制是什么?……是实践!……或者人们会用具有‘马克思主义的’性质的回答来说服我们:这是社会实践!或者为了‘加重分量’,说这是在几千年里几十亿次重复的人类的社会实践!”[50]认识成为实践积淀而成的逻辑的格,阿尔都塞形象地说:“人们会不幸地给我们上一道恩格斯的布丁,曼彻斯特似乎已经给恩格斯提供了这道菜可食性的证明:‘吃布丁就是对布丁的证明’。”[51]阿尔都塞借此——布丁的客观现实存在依靠吃布丁的实践行为得到保证——比喻形象说明了:实践是认识产生和认识正确性的保障,同时也是现实对象的存在的保障。这样,由实践产生对实践对象的认识,并由此确证了实践对象的现实存在。换句话说,主体通过实践超越了自己的内在性通达了客体、现实对象。
然而阿尔都塞指出这仍然是个意识形态的解答:“这恰恰是在对手的意识形态领域内的意识形态的回答。”[52]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种实践主义的解读忽视了理论的内在机制,以实践为中介来勾连认识对象与现实对象,在实践的中介作用下,认识对象就等于现实对象,从而实践不仅仅是中介,而且成了认识的保障。“实践主义同唯心主义的‘认识理论’的意识形态完全一样,只是追求一种保证。它们之间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古典唯心主义并不满足于事实上的保证,它要求法的保证(我们知道法的保证无非就是给事实披上法的外衣),这就是古典唯心主义的要求,而实践主义则追求事实上的保证:实践的成功,这样,实践的成功往往成为人们称之为‘实践标准’的唯一内容。”[53]实践的成功,保证了认识对象与现实对象同一的成功,保证了认识的可能性和可靠性。然而认识的机制问题仍然处在黑暗之中,因为实践只是告诉我们实践就是得出了这种认识而不是那种认识,实践保证了这种认识所认识的现实对象的真实存在,但是实践为什么能得出这种认识而不是那种认识,这却没有得到说明,此其一;其二个别实践得出的这种认识是否是真理,如果仅仅由其实践来验证,那么所有的认识将泛化成为真理,因为用实践主义的观点,任何认识都是由实践产生和保证的。也许实践主义会这样反驳,通过数十亿次的实践的检验的才是真理,那么都是产生于实践的认识怎么会区分为正确与谬误?或者说谬误产生的机制是什么?实践主义仍然是在重复它的事实的保证作用,而认识的内在机制却没有得到说明。“在所有这些场合,支配这一把戏的共同规律实际上是保证认识(主体)和它的现实对象(客体)之间的一致性问题即意识形态问题本身。”[54]因为实践主义忽视了理论的内在机制,它急于以实践或者说事实来保证认识的可能性和可靠性,因而仍然没有跳出意识形态的圆圈。
阿尔都塞指出实践主义是建立在二元对立(理论与实践的对立)基础上的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统一的保障论,这种保障论是意识形态的,并且这种保障论的前提就是错误的。因为不存在完全与理论无关的一般实践,也不存在与实践无关的理论一般,“必须承认不存在一般的实践,只有特殊的实践。这些特殊的实践同理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种摩尼教的关系,按照摩尼教的关系,理论同这些特殊的实践是完全对立和格格不入的。”[55]
应对这种粗糙的实践主义,阿尔都塞主张要建立科学的实践观点。在承认实践的理论优先地位的基础上,阿尔都塞指出在社会各个层次存在各种特殊的实践,它们有经济实践、理论实践、政治的实践等。其中经济实践起归根到底的决定作用,其他各种特殊的实践具有相对独立的地位,因此不存在“实践的平均主义”或者说不存在一般实践。同时理论与实践的绝对对立也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幻想,理论与实践总是交织在一起的,观察渗透着理论,理论也是理论实践。理论实践的标准不在其外,就在自身,阿尔都塞指出:“实践主义的标准完全适用于某种只看到自己实践领域的技术,但是不适用于科学认识……马克思的理论实践是马克思所生产的认识的‘真理性’标准。”[56]
因此,这种粗糙的实践主义解读只适用于日常经验的技术世界。而要正确解读马克思的真意,这就需要对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作进一步的研究。马克思的理论是科学的实践观点,而不是粗糙的实践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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