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康德哲学的先验主体
如果说近代哲学作为认识论哲学探讨的是知识的来源问题,那么康德哲学则是往后退了一步,去考察这个问题的前提,去考察人何以能够认识世界。康德哲学分为前批判时期和批判时期。康德的前批判时期深受莱布尼茨沃尔夫体系的影响,在方法上他用牛顿力学研究自然(当时牛顿力学从方法论上来说吸取了唯理论和经验论成果,因在自然科学领域取得的突破而盛极一时),并相信人的理性能力。但是休谟的怀疑论打破了近代哲学的独断论并使康德开始思考人的理性能力。在第一批判中,康德贡献出来的是人的理性只能认识现象界,而上帝、灵魂和自由是人的理性无法把握的。在第二批判中,同一个理性面对上帝、灵魂和自由时采取的是实践的道路,人自己给自己立法,从而论证了自由、上帝和灵魂不朽。随即康德也发现了当中的问题,他本来提出的物自体是要为人的认识划界,从而解决认识和实践的矛盾,但是这种方法却加剧了分裂的局面。继而他用第三批判来解决这个分裂,即通过审美判断力批判和目的论判断力批判来沟通认识和实践的领域。这样纯粹理性批判解决的是人的认识问题,实践理性批判解决的是人的自由问题,判断力批判解决的是人的情感能力问题,三大批判综合在一起就是探讨人是什么的问题。
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细致地分析了人的先验认识能力,从而也奠定了德国古典哲学的先验哲学的道路。康德哲学继承了17世纪哲学所确立起来的自我意识立场,如黑格尔所说,近代哲学的兴趣“并不在于如实地思维各个对象,而在于思维那个对于这些对象的思维和理解,即思维这个统一本身”[3]。就是说近代以来主体哲学的兴趣是对思维的思维,在康德这里典型地表现为对认识能力的考察。康德认为,时间和空间是人所具有的先天的直观形式,“空间的表象是……直观,这种直观必须先天地,即先于对一个对象的一切感知而在我们心中找到,从而是纯粹的直观,而不是经验性的直观”[4],“时间是作为一切直观之基础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表象。人们尽管完全可以从时间中除去显像,但就一般显像而言却不能取消时间自身”[5]。然而先天直观形式提供的还只是杂多,还不是知识,要想把握杂多,要想让它成为一个客体,还需要统觉。康德分析了“我思”,与我思相伴随的是自我意识的纯粹活动,它具有先天地联结表象的能力,康德称为统觉。这个能力不是表象杂多所给予的,而是自我意识的先验的统一性,统觉对感性材料进行加工形成经验知识,从而人的认识能力就把握了现象界,这是康德哲学的伟大之处。值得注意的是,康德哲学的不可解决的物自体问题并不是康德本人的无能,而是深刻反映了时代的分裂。自18世纪以来,科学技术取得很大发展,世界趋于合理化,人们(主体是资产阶级)能运用数学知识从科学理性出发去直观世界,但这种直观无法触动真实的内容,从而人感受到事实和价值的分裂、对物自体世界的束手无策。尽管康德从实践理性批判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们看到这种伦理的解决方法却是很弱的。这就必然过渡到费希特的主体哲学。
2.费希特的自我意识哲学
如果说康德是在比较弱的方式上解决人的本质问题,那么费希特则是用自我与非我的关系在比较强的意义上推进了活动原则。康德无法真正解决的物自体问题在费希特看来是一个假问题,费希特宣称这个世界就是我的世界。他认为物自体是康德的一种独断,既然康德哲学是批判哲学,那就要取消物自体的设定,从这个方面来说,黑格尔把费希特的哲学称为“康德哲学的完成”[6]。物自体在康德的第二批判中化做灵魂、自由和上帝的存在,而费希特取消了物自体自然就取消了上帝的存在,这一点曾被认为有无神论的嫌疑。
对于康德的物自体和现象界的分裂问题,费希特通过自我的纯粹活动来解决。费希特区分了日常意识和哲学意识,前者是对外在对象的认识,从而常常感觉到外界有一个阻力,而后者是对意识的意识,它知道这个阻碍其实是自己设定的,因此,“所谓人类理性的界限乃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说法。使主体的理性有限制,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当我们说到思维时,就会见到,所谓无限性不外是指它自己与自身相关联,并不是与它的界限相关联”[7],“自我在自身内就包含着自身区别,包含着对立物。这样一来,自我就把自己与思维的简单性区别开来,而这个区别开来的对方,也同样是直接为它而存在的、与它同一的或者与它没有区别的”[8]。也就是说非我是因自我而存在的,没有自我的非我是不能认识自己的,因而自我对非我的关系是绝对无条件的,自我不需要外在的对象,也即不需要物自体的刺激就能建立非我,自我是自己把自己设定为受限制者的,这种受限制的发展活动就是范畴的推演。对于范畴,费希特也像康德那样,希望从形式逻辑中引用知性范畴。但是他对康德把范畴一一列出来的做法不认同,他要从自我中推演出范畴,他认为普通逻辑规律首先要从第一原理中推导出来,而人们目前对逻辑的运用并没有得到证明。尽管这个第一原理的建立又是依赖于这些逻辑规律的,但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循环。这种揭示思维的必然规定性的范畴推演影响了黑格尔哲学,被黑格尔称为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没有人想到过要做”[9]的事情。在费希特这里,非我的限制虽然是自我设置的,但是对自我来说依然是一个阻力,因而费希特的自我还要设定自我和非我的统一、自我和非我的相互设定。如果非我限制自我,则表现为理论理性,反之则表现为实践理性。然而这个非我对自我来说始终是一个限制者,因此绝对自我不管是面对自然还是人与人的关系的障碍时需要的是一种决心、一种努力、一种应当。费希特的自我意识的绝对主体原则对世界的高调宣称不仅成为黑格尔哲学的主体的一个重要原则,也影响了包括马克思在内的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立场。
3.谢林的同一性哲学
费希特的绝对无条件的自我在谢林看来并没有把存在真正包括进去,因为存在始终是作为限制自我的一个对立物,这样绝对的自我其实并没有达到它的目的,费希特的哲学也就成了一种绝对主观唯心主义。谢林在《先验唯心论体系》时期自许为费希特派,他提出自然哲学和先验哲学,“这两门基本科学在原则上和方向上都彼此独立,而又相互需求和相互补充”[10]。而我们在上述讨论中已经指出,费希特的自我设定了自我与非我的相互设定,谢林在这里以不同于自我和非我的形式讨论了自然哲学和先验哲学各向自己对立面的转化,并认为,所谓死气沉沉的自然不过是一种冥顽化的理智、理智的潜在的形式,现在需要通过人的活动把它实现出来。“完善的自然理论应是整个自然借以把自己溶化为一种理智的理论”[11],从而谢林的自然哲学就是“运用概念、理性的形式来说明自然”[12],由此被黑格尔称为自然哲学的创始人。另一方面,先验哲学也必须说明客观性如何被引到主观性中来,在这里谢林从费希特哲学出发,把自我理解为一种活动。谢林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中认为,自我以自己为对象,就说明自我并不是原来就是对象,那自我就是对象的对立物,而由于对象是不能自己活动的,从而自我就是无限的活动,这样自我就成为存在的根据了。但是与费希特不同的是,谢林认为自我设定自我的活动使得思维转化为客体,对于这种同一性的官能谢林称之为内在智能、理智直观,而这只能通过想象力来完成。因而艺术品就是这种无差别的同一性的证实,“艺术哲学才是哲学的真正的工具论”[13]。
我们看到对于绝对的同一性,谢林也试图去证明,但是却仍旧是以先验同一为前提。尽管在黑格尔看来,谢林的同一哲学所实现的统一并不是最高的统一,而是一种假定的统一,因为它不是理念和精神的实现方式,从而这种哲学只能是“断言、神谕”[14]。然而谢林的同一哲学从这一点上来说却正是对黑格尔理性专制主义的反叛,是“谢林的真诚的青春思想”[15]。
4.黑格尔哲学与德国古典哲学的关系
综上所述,德国古典哲学经过康德、费希特和谢林的发展,开辟了一条先验哲学的道路,这条道路是先验地解决主体和客体、思维和存在的对立。主体首先是碰到了一个既定的客体,这就要面临主体如何先验地把对象纳入主体中的问题。康德通过人的先天直观形式和知性范畴把握现象界,费希特认为这仍然不够,人不仅能够认识现象界,也能认识本体,现象和本体是统一的,这个能力由先验的自我意识来完成。谢林依然走先验哲学的道路,他认为费希特的自我意识容易陷入唯我论,因而必须从绝对同一性出发。这些先验哲学的成果为黑格尔所扬弃。在黑格尔看来,由于感性在康德那是纯主观的、范畴是康德“从普通逻辑里拾取”[16]的,因此康德的思想的客观性问题并不具有普遍性,思想只是主体的思想,还不是事物自身的思想,因为在自我意识之外还有一个不能被自我意识所掌控的“物自体”。但是他吸取了康德的理性的思想,并把陷入辩证幻想的理性拯救出来成为真正的理性,这种理性在不同的层次上实现了思维和存在的统一。如黑格尔在谈到康德哲学的时候认为:“他认识到简单的思维在自身内具有区别,但是还没有认识到一切实在性正包含在这个区别里:他不知道如何去克服自我意识的个别性,他对于理性描写得很好,但却在无思想的、经验的方式下去描写理性,这反而剥夺了理性本身的真理性。”[17]同时黑格尔吸收了费希特的自我意识的创造活动,自我意识的能动作用贯彻到了实践领域,但是在黑格尔看来,自我设定的非我由于是按照形式逻辑的不矛盾律来设定的,因而仍然是属于形式的,仍然没有通过自我的内在矛盾的发展来达到统一,从而非我仍然是自我的一个异己者。对于谢林哲学,黑格尔认同他的哲学出发点,但是把他的非理性改造成为理性,因为绝对精神是在理性和逻辑中展开自己的。这样黑格尔综合运用了康德的理性、费希特的自我意识和谢林的绝对同一原则,他像康德那样把理性作为认识的最高原理,他像谢林那样把绝对设定为哲学的开端,他像费希特那样从活动出发,从自我中产生范畴和自然界,然而他的绝对精神哲学又不同于康德、费希特和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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