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在论述《1844年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时,先清理了历史上共产主义的诸形态。有一种关于共产主义的观点是从人与财产的关系出发,认为既然私有财产不能被所有人占有,那么就消灭私有财产,随之而来的也就是对人的才能的抛弃、实行公妻制等。马克思认为这种共产主义没有理解私有财产的积极本质,所谓私有财产的积极本质是承认工业作为人的感性力量的实现,尽管是以异化的形式实现的。因此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绝不是简单的消灭私有财产,而毋宁是马克思所表述的“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92]。这就涉及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所讲的自然科学,马克思是在这个层面上肯定自然科学的,因为自然科学本身所取得的进展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实现。在这里为了更好地理解马克思,我们有必要回溯一下为德国古典哲学所凸显的历史的逻辑。我们知道康德的第一批判哲学其实是在思想层面表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无法成为真正的主体,人凭借自己的能力所把握的也只是外物给予的材料,并且只能在现象界中存在。这种分裂当然是为费希特及以后的德国古典哲学家所无法忍受的。为解决这一问题,费希特宣称自我对非我的设定、谢林把这种分裂直接把握为同一,而黑格尔用辩证法形成一条历史的逻辑。黑格尔的历史逻辑是通过扬弃既有的规定性而在不同的层面上实现的和解。显然马克思在对待自然科学所取得的成就时也采取了历史的逻辑方式,把工业实践的成果作为积极的方面接受下来,因为它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
我们在前面讨论过,费尔巴哈通过感性对象性来确立人的存在,而作为人的对象的是自然界、另一个人以及上帝,涉及的就是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以及人和上帝的关系,因为费尔巴哈已经证明了上帝的本质无非就是人的本质,所以他的关于人的本质就是关于人的自然性和类本质。在这个基础上,马克思也谈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但是马克思通过活动建立起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的一致性,表现出不同于费尔巴哈哲学的历史性。因而可以说马克思是在费尔巴哈的立足点上展开黑格尔所开创的历史哲学,只有这样才能是人的科学和自然科学的统一。而在马克思之前自然科学与哲学并没有能结合在一起,马克思说:“过去把他们结合起来,不过是离奇的幻想。存在着结合的意志,但缺少结合的能力。”[93]而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马克思看到工业作为自然科学的成果也成就着人的解放的事业,因此“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94]。因此如果现在还“说生活还有别的什么基础,科学还有别的什么基础——这根本就是谎言”[95]。
在《1844年手稿》中确立的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的统一,为历史唯物主义奠定了基础。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也正是从这个角度在《1844年手稿》发表后,从人道主义的立场论证其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比如弗洛姆在《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中就认为唯物主义这个概念言说的是一种构成宇宙的方式,而马克思对本体论并不感兴趣,那种从物质中寻找思想的机械唯物主义正是马克思所批判的对象,因为马克思要实现的是一种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本主义。《1844年手稿》就从人和自然的统一扬弃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对立。弗洛姆认为如果说马克思主义是唯物主义的话,其物质性体现在“对人的现实的经济生活和社会生活的研究,也包括对人的实际生活的方式对这种思想和感情的影响的研究”[96]。他通过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思想证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人本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统一,因为马克思从现实的人的生活方式出发,认为“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97],从而区别于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至于那种把历史唯物主义当做获得更多享受的观点,弗洛姆认为这是一种心理活动,而历史唯物主义是从人们的生产方式出发,是生产方式决定人们的思想和欲望,它并不认为人们的主要欲望就是获得最大的物质利益。也就是说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强调人的劳动、人的活动、人的生产方式,正是这一点决定了人们的思想观点、决定了人们的心理。而不是说人们追求的就是物质享受。因而可以说历史唯物主义是从一种发生学的方式上来追究人之所以是现在这种生存状态的原因,而不是说历史唯物主义一味地追求经济进步,追求物质的丰富,而批评者只从结果来看历史唯物主义。在这个意义上,弗洛姆说:“经济就与心理的动力无关,而与生产方式有关;与主观的、心理上的因素无关,而与客观的、经济社会的因素有关。”[98]即并不是人想怎么样就是唯物主义的追求,而是说人的想法是由人的活动方式决定的。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从马克思早期思想来论证人道主义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关联性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又不可把它做实,因为马克思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表述最早也是到了《德意志形式形态》中才创立。因此《1844年手稿》的人道主义思想从人的感性活动出发指明了一个建立唯物史观的方向。而如果忽略了《1844年手稿》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之后的思想连续性的话,必然形成一个断裂,这正是阿尔都塞的断裂说。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在1843年的共产主义立场与其说是一种理论立场,不如说是一种政治立场,从而是一种意识形态。然而阿尔都塞没有看到马克思在接受共产主义立场时对这一立场的审慎的态度,没有看到历史唯物主义实证化的后果。所以如果说唯物史观包括三个维度:结构维度、批判的维度和哲学人类学的维度[99]的话,《1844年手稿》中的人的科学与历史科学的统一不仅为历史唯物主义确立了一个坐标作用的方向性提示,同时也是唯物史观不可或缺的一个维度。关于这一断裂的具体问题放到最后一章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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