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手稿》的“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一般哲学的批判”

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的“序言”中做了这样的交代:为了防止造成“任意制造体系的外观”，“在本著作中谈到的国民经济学同国家、法、道德、市民生活等等的联系，只限于国民经济学本身专门涉及的这些题目的范围”^[3]。笔记本Ⅰ、Ⅱ的确围绕国民经济学的批判展开，但笔记本Ⅲ的后半部分转入黑格尔的辩证法，如果不理解这一转变也就无法理解为马克思所扬弃的黑格尔的辩证法与人的生成关系。

笔者认为，《1844年手稿》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是继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在“物质利益”的前提下对黑格尔哲学批判的再继续，但这次是在对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前提下。如果说马克思在1841年对“物质利益”的难事还没有能力从学理上进行批判的话，到1844年马克思已经开始着手研究政治经济学了。因此，如果说对黑格尔哲学的第一次批判是通过“物质利益”的非理性而颠倒黑格尔的思辨唯心论哲学的话，那么第二次批判则是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来拯救黑格尔思辨体系的合理内核。即《1844年手稿》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与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具有相通性。具体说来有如下三点:

首先是反对把“对黑格尔辩证法和一般哲学的批判”这一节作为《1844年手稿》三个笔记本之外的独立的笔记本，甚至有人提议把这部分作为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并列的“关于黑格尔的提纲”。事实上这一从形式看上去属于异质性的部分并不具有独立性。近年来文献学的考证就证明了这一点。韩立新在《〈巴黎手稿〉的文献学研究及其意义》中认为笔记本Ⅲ的写作顺序是这样的:

私有财产和劳动

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

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之一(第94—99页“现实的存在是抽象”)

私有财产和需要增补

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之二(第99页“黑格尔的双重错误”—101页)

私有财产和需要增补

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之三(第101页［ⅩⅫ］—第119页)

分工

序言

货币^[4]

从该文献学的考证顺序可以看出，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与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是交叉进行的。这种形式上的交叉进行反映到内容上就是辩证法所揭示的人的历史生成与对私有财产的批判成果的一致性。

进一步说来，马克思在对黑格尔的批判中有一段专门指出:“黑格尔站在现代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他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他只看到劳动的积极方面，没有看到它的消极方面。”^[5]马克思对国民经济学家的批判在笔记本Ⅰ和笔记本Ⅱ中也有较多论述，与国民经济学相对，马克思站在工人的立场上，他看到劳动不仅有对象化的特征，而且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条件下，是以异化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国民经济学家只看到劳动创造价值，却不问这个价值是否归于劳动者所有。同样，黑格尔也把劳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自我意识扬弃外化回复到自身也就是自我意识自身的创立过程。但是由于黑格尔是在思辨的抽象思维中考察的外化和外化的扬弃，从而他看不到现实劳动中的异化现象，或者说黑格尔混淆了外化和异化，认为对异化的扬弃就是扬弃外化而回到自身。马克思把黑格尔的立场等同于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大体就是这个意思，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之目的所在，黑格尔的辩证法虽然表述了人的生成过程，但是与国民经济学一样并不是表述着真正的现实的人的生成过程。

在这里，马克思的异化既不同于费尔巴哈也不同于黑格尔，或者说，是后两者的扬弃。在费尔巴哈那里是要取消异化，比如认识到上帝是人的本质后，就要求打掉上帝，回归到真实的感性的人。而黑格尔的异化不然，它是自我意识为了丰富自己达到绝对知识的一个必须的中介。因此，马克思在人的自我创造和形成的意义上保留了黑格尔的异化，但同时看到了异化的消极意义即费尔巴哈意义上的异化。

最后，从内容的衔接上来看，马克思为“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一般哲学的批判”这一节标注了序号(6)^[6]，(5)^[7]的序号标注在关于“创造说与劳动说”的部分。在序号(5)中马克思论述了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来说，人是通过自我创造形成的:“对社会主义的人来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8]在这段话中，马克思并不是说人是由自己创造的，因为之前他已经强调了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后来自然人化了，也就是说，人在刚开始是依赖于自然的，后来随着生产能力的发展，人的生存就越来越依靠自己了，人就成了自己劳动的结果。除此以外，在序号(5)中，马克思还谈到“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9]。这样再看在序号(6)中，从马克思把黑格尔的辩证法称为具有“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来看，(5)和(6)两者在逻辑上就是自洽的了。在黑格尔哲学中，绝对精神把自己作为自身的产物，精神在外化和外化的扬弃中，通过否定性的劳动回到自身。

因此，《1844年手稿》中对黑格尔辩证法批判的这一看上去具有异质性一节不但不是单独的存在，而且我们还应该把它与之前的两个笔记本中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联系起来解读，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马克思的感性辩证法，它已经脱离了黑格尔的纯粹抽象的思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