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哲学是20世纪西方哲学发展的一大思潮。用穆尼茨的话来说:“当代哲学的一个显著特征是占统治地位的分析哲学的出现。”[32]通常认为,分析哲学始创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德国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弗雷格,流行于20世纪的英美哲学界,大致经历了逻辑原子主义、逻辑实证主义、日常语言分析哲学、实用主义分析哲学等发展阶段。逻辑原子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主张仿照数理逻辑,建立人工语言以便使哲学陈述准确,避免哲学中的无谓争论和拒斥形而上学。日常语言分析哲学则较为保守,对早期分析哲学的拒斥形而上学和唯科学主义主张有所抵制,认为日常语言是完善的,日常生活蕴含着真理,主张正确运用日常语言而无需构造人工语言。实用主义分析哲学则是实用主义与分析哲学的结合。分析哲学,作为20世纪西方哲学发展的一场宏大的革命运动,并没有统一公认的哲学纲领,但正如“分析哲学”名称所指示的,它具有特别突出的哲学研究方法论意义,一些分析哲学的代表人物对此曾有明确说明。
在罗素看来,分析哲学在本质上是经验主义与数学的结合,并且“发展了一种有力的逻辑技术”。罗素称这种分析哲学方法是一次解决一个问题科学方法,“一个像在科学里那样能够逐步逼近真理的方法”,“一种能使哲学富于成果的有力方法”。他说:“我毫不怀疑,只要可能有哲学知识,哲学知识非靠这样的方法来探求不可;我也毫不怀疑,借这种方法,许多古来的问题是完全可以解决的。”[33]
维也纳学派领导人石里克也指出,分析哲学运动作为一场伟大的哲学转变,是靠一种思考表达和陈述的“新的分析方法”引起和才可能的。“我确信我们正处在哲学上彻底的最后转变之中,我们确实有理由把哲学体系间的无结果的争论看成结束了。我断言,现代已经掌握了一些方法,使每一个这样的争论在原则上成为不必要的;现在主要的只是坚决地应用这些方法。”[34]
可以说,分析哲学运动的关键在于它提供了一套新的哲学思维方式方法,这套哲学思维方式方法,在分析哲学家看来,它的应用将使哲学研究发生哥白尼式的革命。譬如关于哲学研究本身的认识,分析哲学家们相信:哲学研究不是要提供传统意义上的理论或知识系统,哲学只是一种分析活动、一种方法,哲学的重要任务就是对语言的分析和批判。关于分析哲学的基本方法,在这里主要介绍逻辑分析方法和日常语言分析方法两种。
1)逻辑分析方法
所谓逻辑分析方法,亦即形式分析方法,主要指以数理逻辑为工具对语言的形式结构进行研究,旨在精确地规定所分析的语词、命题乃至语言系统的确切含义、结构,求得准确的哲学结论。这种逻辑分析的一个突出特征,是强调分析乃是从语句的表面结构中深入到它们的深层的逻辑结构。实施这种逻辑分析方法的,主要有逻辑原子主义者罗素和早期的维特根斯坦,以及逻辑实证主义者卡尔纳普等,而这三位哲学家都曾明确表达他们使用的逻辑分析方法直接来自于弗雷格。
弗雷格为了给数学提供坚实的逻辑基础,首创了现代逻辑史上第一套一阶谓词演算系统,完全以纯形式的方式表达思想。弗雷格本人已意识到这种纯形式化演算系统对哲学研究的潜在意义。受弗雷格影响,罗素和维特根斯坦明确地把逻辑分析作为他们哲学研究的主要特征,提出逻辑分析方法。
罗素认为,“逻辑是哲学的本质”。哲学分析的核心是关注语言的逻辑形式,而哲学的分析就是哲学研究的主要工作。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哲学问题,在对它进行必要的分析和纯化之后,便表明它们或者根本不是哲学问题,或者是在我们使用‘逻辑’一词的意义上,是逻辑的问题”。[35]罗素许多具体的哲学研究都被誉为应用逻辑分析方法的典范,譬如他关于“摹状词”的分析。摹状词是指像“美国的现任总统”一类的不用名字而用某种假定或已知的特性来指明一个人或一件东西的短语。摹状词会造成“金山难题”等,例如:当说“金山不存在”时,若有人反问,“不存在的是什么”,若回答说“是金山”。这似乎就把某种存在赋予了金山。如何才能用严密的逻辑语言避免这种自然语言把存在赋予非实在物的尴尬情况呢?罗素的摹状词理论旨在解决这个难题。罗素指出,摹状词与专有名词不同,一个专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它具有语言的命名功能,逻辑命题的主项是专名的指称物,该指称物就是该专名的意义;而摹状词是一个不完全符号,不代表任何命题主项,它的逻辑作用与谓词一样,只是表示某种性质。摹状词可以通过逻辑分析的方法予以消除。“一个含有‘如此这般者’(the so-and-so)形式的短语的陈述,若加以正确分析,短语‘如此这般者’就没有了。”[36]例如:用摹状词理论分析“金山问题”,应表述为,就×的一切值而言,×是金的且×是一座山的这个命题函项是假的。这样就不再赋予金山以实在性了。再如,“当今的法国国王是秃顶”可分析为:至少有一个×是当今的法国国王,至多有一个×是当今的法国国王,×是秃顶。这样,赋予“当今的法国国王”的实在性就通过分析避免了。在上述分析中,摹状词已不再是主词,而是谓词,通过重建精密化的逻辑语言,就剔除了自然语言造成的困惑。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进一步发展和应用了逻辑分析方法。他认为,“哲学家们的大多数问题和命题是由于我们不理解我们语言的逻辑而来的”,“全部哲学就是语言批判”。[37]在《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把哲学问题归结为逻辑问题,然后企图用逻辑分析加以解决,提出要对命题进行逻辑分析,划分有意义的命题与无意义的命题,划分“可说的”与“不可说的”,反对所谓的“形而上学”。
在罗素和维特根斯坦等人思想的影响下,卡尔纳普提出,“哲学的唯一任务就是逻辑分析”,通过语言的逻辑分析解构形而上学,建构科学理性的哲学。石里克和卡尔纳普领导的逻辑实证主义实际上是一种逻辑重建主义,即要在感觉经验证据的基础上,利用现代逻辑和数学去演绎或者重构出整个科学。这包括两个方面的任务:一是从观察术语和逻辑—数学的辅助工具定义科学的那些概念,二是用感觉经验知识为我们关于自然真理的知识辩护。卡尔纳普的《世界的逻辑构造》是贯彻这一重建纲领的真正严肃的努力,其中大量使用了现代逻辑的公理化、形式化方法。[38]
2)日常语言分析方法
日常语言分析方法主张分析我们的日常说话的方式,在日常语言本身的层面上解决问题。摩尔、后期维特根斯坦和牛津日常语言哲学所运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与逻辑分析方法相比,日常语言分析方法具有两个突出特征:
第一,十分重视对日常语言具体用法的分析和阐释。日常语言哲学家特别关注日常语言中的某些概念的具体用法,往往用整整一篇文章详细分析一个语词的不同用法,以说明日常语言的丰富和精细,足以满足清楚表达思想的需要。
第二,强调对语言的语用学研究。日常语言哲学家从语言的用法入手,强调从语言学的角度分析意义问题。例如,摩尔强调自己的哲学分析是一种概念的分析,就是要从概念之间的联系中确定语词的意义;赖尔通过具体的语言实例说明语言用法上的意义差异;奥斯汀则是根据语言学的分类对语词的意义做出区分,由此形成了他的言语行为理论。
摩尔被视为日常语言分析哲学的先驱,他在《伦理学原理》中对“善”进行了细致的分析。摩尔提出,“下定义”就是“分析”,是把复合体的客体或事物划分为单纯的部分,并描述这些部分。而“善”是一个最单纯的不可再分割的词,不是复合的,所以无法被分析和下定义,这意味着善本身是自明的,无须借助其他事物或性质来证明,更不能从别的东西中推导出来。“善”与“善的东西”是不同的,前者表示一种纯“质”,后者表示与“善的”这个形容词“相适合的东西的整体”,两者不能混淆。历史上的许多伦理学家却忽视了这一根本区别,导致了“自然主义谬误”。
赖尔是牛津日常语言哲学的创始人,在其代表作《心的概念》中,他通过揭示语词的错误用法如何导致了心物二元论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困难。例如“范畴错误”,即一种把概念放进本来不包含它们的范畴中的错误。赖尔认为,笛卡尔的心物二元论的错误就在于,他把自己的问题的逻辑搞错了,犯了一个“范畴错误”,即把心与物归结为相同类型的范畴,从“因果关系”范畴来解释。《心的概念》中还有很多出色的分析,如区分知道怎样做与知道什么,关于两种不同的为什么,关于“意识”的分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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