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即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着眼于存在,着眼于存在中的存在者的共属一体,来思考存在者整体——世界、人类和上帝。形而上学以论证性表象的思维方式来思考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因为从哲学开端以来,凭借于这一开端,存在者的存在就把自身显示为根据。根据之为根据,是存在者作为如此这般的存在者由于它才成为在其生成、消亡和持存中的某种可知的东西,或是某种被处理和被制作的东西。作为根据,存在把存在者带入其当下在场,而根据显示自身为在场性,在场性的现身当前乃在于在场性把各具本己方式的在场者带入在场状态。依照在场性的印记,根据具有建基特性——它是实在的存在者状态上的原因,是使对象之对象性得以成立的先验的可能性,是绝对精神运动和历史生产过程的辩证中介,是价值设定的强力意志。为存在者提供根据的形而上学思想的特性乃在于形而上学从在场者出发去表象在其在场状态中的在场者,并因此从其根据而来把它展示为有根据的在场者。
关于哲学的终结的谈论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太容易从消极的意义上把某物的终结理解为单纯的终止,或是理解为没有继续发展,甚至理解为颓败和无能。相反,关于哲学的终结的谈论却意味着形而上学的完成,但所谓“完成”并不是指尽善尽美,也并不是说哲学在终结处已经臻至完满的最高境界。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缺乏明确的尺度,让我们评价形而上学的某个阶段相对于另一个阶段的完满性。在根本上,我们也没有权力做这样一种评价。柏拉图的思想并不比巴门尼德的思想更加完满;黑格尔的哲学也并不比康德的哲学更加完满。哲学的每一阶段都有其本己的必然性。我们只能承认,一种哲学就是它之所是。我们无权偏爱一种哲学而不要另一种哲学——有关不同的世界观可能有这种偏爱。
“终结”一词的古老意义与“位置”相同:“从此一终结到彼一终结”,意思即是从此一位置到彼一位置。哲学的终结是这样一个位置,哲学历史之整体把自身聚集到它的最极端的可能性中去了,作为完成的终结意味着聚集。纵观整个哲学史,柏拉图的思想以有所变化的形态始终起着决定性作用,形而上学就是柏拉图主义。尼采把他自己的哲学标示为颠倒了的柏拉图主义,随着这一已经由马克思完成了的对形而上学的颠倒,哲学达到了最极端的可能性。哲学进入其终结阶段了。无论人们现在如何努力尝试哲学思维,这种思维也只能达到一种模仿性的复兴及其变种而已。那么,难道哲学的终结不是哲学思维方式的终止吗?得出这个结论,或许还太过草率。终结作为完成乃是聚集到最极端的可能性中去。只要我们仅仅期待发展传统式的新哲学,我们就不免太过狭隘地思这种聚集。我们忘了,早在希腊哲学时代,哲学的一个决定性特征就已经显露出来了:这就是科学在由哲学开启出来的视界内的发展。科学的发展即科学从哲学那里分离出来与独立性的建立,这一进程属于哲学之完成。这一进程的展开如今在一切存在者领域中正处于鼎盛时期。它看似哲学的纯粹解体,其实恰恰是哲学之完成。
要说明此点,我们指出心理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的独立性,或者指出作为符号逻辑和语义学的逻辑的作用,就绰绰有余了。哲学转变为关于人的经验科学,转变为关于一切能够成为人所能经验到的技术对象的事物的经验科学。人正是通过他的这种技术以多种多样的制作和塑造方式来加工世界,因而把自身确立在世界中。所有这一切的实现在任何地方都以科学对具体存在者领域的开拓为根据和尺度。 现在,自我确立的诸科学将很快被控制论这样一门新的基础科学规定和操纵。我们并不需要先知先觉就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控制论这门科学是与人之被规定为行动着的社会生物相吻合的,因为它是关于人类活动的可能计划和设置的控制的学说。控制论把语言转换为一种信息交流,艺术逐渐成为被控制的而又起着控制作用的信息工具。
哲学之发展为独立的诸科学──而诸科学之间却又愈来愈显著地相互沟通起来——乃是哲学的合法的完成。哲学在现时代正在走向终结。它已经在社会中行动着的人类的科学方式中找到了它的位置,而这种科学方式的基本特征是它的控制论的亦即技术的特性。追问现代技术的需要大概正在渐渐地熄灭,与之同步,技术更加明确地操纵着世界整体的现象和人在其中的地位。诸科学将根据科学规则来说明一切在科学的结构中依然让我们想起源出自哲学的来源的规则因素。任何一门科学都依赖于范畴来划分和界定它的对象领域,都在工具上把范畴理解为操作假设。这些操作假设的真理性不仅仅以它们的在研究的进步范围内所达到的效果为衡量尺度。科学的真理是与这种效果的功效相等同的。
哲学在其历史进程中试图在某些地方表述出来的认知,即关于存在者之不同区域的存在论,现在被诸科学当作自己的任务接管过去了。诸科学的兴趣指向关于分门别类的对象领域的必要的结构概念的理论。“理论”在此意味着:对那些只被允许有一种控制论功能而被剥夺了任何存在论意义的范畴的假设。表象计算性思维的操作特性和模式特性获得了统治地位。然而,各种科学在对其区域性范畴的无可逃避的假设中依然谈论着存在者的存在,只是它们不这样说而已。它们能够否认出自哲学的来源,但绝不能摆脱这一来源。因为在各种科学的研究方式中,关于各种科学出自哲学的诞生的证物依然在说话。哲学的终结显示为一个科学技术世界以及相应于这个世界的社会秩序的可控制的设置的胜利。
哲学的终结就意味着植根于西方——欧洲思维的世界文明之开端,但在哲学展开为各种科学这一意义上的哲学的终结,也必然是对哲学思维已经被置入其中的一切可能性的完全现实化吗?或者对于思想来说,除了我们所刻画出来的最终可能性——哲学消解于被技术化了的各种科学,还有一种可能性——哲学思维虽然必须由这种可能性出发,但哲学作为哲学不能经验和接纳这种可能性了。
如果情形真是这样,那么在哲学从开端到终结的历史上,想必还有一项任务隐而不宣地留给了思想,这一任务既不是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能够达到的,也不是起源于哲学的各种科学可以通达的。见下文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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