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广泛流传于希腊和埃及的神话,一个与人类永世为敌的恶神创造了科学。科学源于埃及,而埃及人又是如何看待科学的根源呢?他们认为天文学源于荒诞的迷信,修辞学源于仇视和诡计,几何学是贪心的产物,物理学则由人类的虚荣而产生,所有的科学归根结底来自人类的堕落。因此,科学是人性恶的产物,而非诞生于人类高尚的品德。如果没有奢侈作为艺术的土壤,那么艺术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如果没有不公平存在于世间,法律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如果没有昏聩的君主、频仍的战乱、卑劣的阴谋,那么史学家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因此,如果人们将应尽的道义当作毕生的使命,将为国家、为弱者、为家庭、为友谊而奉献终生,那么我们的生命就不会浪费在那些本就毫无意义的思考上了。
那些哲学家们认为,我们不能像一个即将在沙漠中渴死,却拒绝眼前的甘泉的愚人那样,对摆在眼前的真理嗤之以鼻。不过,科学探索意味着歧途和危险,直通真理的道路上必然会受到无数错误的干扰,而这些错误的毁灭性远比真理要大上成千上万倍。出现错误的可能性远比得到真理的可能性大得多,因为错误出现的方式千变万化,而真理永远只有一个。此外,那些打着寻求真理旗号的人,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地投身于探究真理呢?纵然这些人没有任何阴谋和恶意,谁又能向世人证明他所认知的就是真理呢?在那些庞杂的观点当中,真理的标准何在?更为重要的是,即使有朝一日我们发现了真理,我们又当如何将其加以应用呢?
如果我们以虚幻为出发点对科学进行探究,那么得出的结果无疑是十分危险的。科学探索对社会的第一损害便是时间损失,因为闲暇是科学产生的土壤,而更多的科学当然需要更多的时间,所以科学对于时间的扼杀是毫无疑问的。从政治和伦理道德角度来看,如果游手好闲是一种罪过的话,那么一个无用的哲学家无疑是危害社会的潜在因素。请那些大名鼎鼎的哲学家们告诉我,当我从你们那里学到物体相互吸引的定律,行星运行的空间关系,曲线的焦点和中轴线,灵与肉如何彼此契合,哪个星球上可能有生命存在,昆虫到底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繁殖等一系列你们认为先进的知识时,我们的人口是否因此增长?我们国家的统治是否因此巩固?我们的道德是否因此变得高尚?如果你们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请你们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最高明的学者打着先进的旗号带给我们的那些知识并无用处的话,我们对这些不入流又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文人们应当报以何种看法呢?但愿上帝真的能够让哲学家们游手好闲,那样将最大限度地纯化我们的社会风尚,我们的世道也将变成一个太平世界。但是,这些语言上的巨人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打着信仰的旗号,以诡辩为武器不断摧毁着我们道德的根基。祖国、宗教成为他们嘲讽的对象,他们的“才华”全部都用在解构世间一切神圣和高尚的事务中了。我愿意以最为善意的心灵认为,他们并非为了私恨而玷污人类的德行,而是因为他们对一切公益都加以最恶意的揣测和龌龊的攻击。
对时间的扼杀只是科学的罪过之一,由艺术产生的罪恶则有过之而无不及。由虚荣心而产生出来的奢侈和浪费便是文艺的最大罪过。奢侈和虚荣心作为文艺与科学的土壤,就像孪生兄弟一样如影随形。那些哲学家们为了一己之私往往不顾事实,将虚荣与奢华说成是繁荣的标志。不过,请他们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只有纯朴和善良的风尚才是一个国家延续生机与活力的命脉,而虚荣和奢侈难道不是与此背道而驰的吗?虚荣与奢侈只是财富增长的标志,它不过是奴役人们为名利奔命的枷锁罢了。如果每个人都不顾一切地追逐名利和财富,把生命成功的唯一标准定义为升官发财的话,那么我们的道德将会变成什么样子?繁荣的大都会,富得流油的钱袋子,胖乎乎的小市民们,不过只是道德崩溃的表象罢了!如果我们的政治家们只在乎金钱和生意的话,那么人民在他眼里的价格恰好等于他们在阿尔及尔卖身的价钱,那样人便会被异化为牲口,国家的运数也就几近完结。
然而,贫穷并不能等同于弱小,就像先进的往往会被落后的征服一样。偌大的波斯帝国亡于仅有三万军队的亚历山大之手,而西罗马最终不是败在连鞋子都穿不起的匈奴之王阿提拉的刀下吗?如果两个帝国相互争雄,一个无比富有而另一个一无所有,那么前者必被后者征服。当罗马帝国鲸吞了整个欧洲的财富之后,它也就成了匈奴人的战利品。而法兰克人征服高卢,撒克逊人征服英格兰不也是这一兴衰规律的印证吗?那些用账房先生的思考方式制定国家战略的政治家们不会想到,金钱可以买到一切,却永远换不来健康纯朴的社会风尚,以及愿为国家肝脑涂地的忠诚公民!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哪一种生存方式更为重要?是显赫而短暂,还是长久而有德?我认为,显赫一时的国家并不值得欣喜,因为炫耀与正直就像油和水一样难以相容,而被心机与算计腐蚀的灵魂则难以上升至伟大。每一个艺术家无疑都愿意生活在一个被人们不断赞颂的国家,这对于他们而言是其最为重视的一部分。如果艺术家们诞生在这样一个国度,那里的人们被轻佻浮躁的文人左右着文风,那里的人们被短视的学者左右着情趣,那里的男人和女人只对龌龊、怯懦的东西感兴趣,那里的人们将先哲们呕心沥血所创作的作品当作玩乐指摘,那里的艺术家们为了得到赞美将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情呢?他们无疑会将自己的才华降低到同那些畜群们一样的水平,他们宁愿只创造博得一时欢呼的拙作,却不愿意将生命投入到能使他流芳百世的经典当中。那些名垂青史的作家们不知壮美和雄浑,不得不去适应那庸众的矫揉造作,这就是虚荣和奢侈对艺术家自身的扼杀。
因此,社会风尚的解体是虚荣与奢侈的必然后果,而社会风尚的解体又会腐蚀着人们的趣味。在这样的社会风尚之中,如果只有一个人不甘于同流合污,只有一个人不肯用浅薄的作品趋炎附势,那么这个人无疑会在穷困潦倒中度过悲哀的一生。卡尔和比尔作为我们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两位画家,他们用画笔勾勒出最为恢宏的神殿,但是为了生存不得不为权贵富豪们画些不雅的图画。菲迪阿斯的凿子应当被用作打造神明的雕塑,而不愿媚俗的他如今毫无用武之地。当我们思考社会风尚时,纯朴的远古时代是我们的标杆。那个时代是如此自然而美好,以至于离开了它,我们对于美的理解便显得那样苍白无力。那时候的人们是如此纯洁而高尚,虽然只能住在简陋的茅屋当中,却能够那么相亲相爱。不过,当他们认为自己能够征服自然时,便开始毫无顾忌地对这个世界宣泄心中所有的罪恶。这时候,人的罪恶便登峰造极了,而社会风尚也就堕落到了极点。
当人们的生活方式愈发舒适,工艺水平日趋成熟,骄奢淫逸成为社会的流行病时,阳刚和勇气就会被削弱,而尚武精神也会变得荡然无存,这一切的根源便是科学与艺术的不断发展。当哥特人劫掠希腊时,他们唯独没有焚毁希腊的图书,因为他们要让对手沉迷于颓惰和安逸,无心对敌人奋起反抗。查理八世兵不血刃地将那不勒斯收入囊中,当他的将士们将胜利归结于查理八世的文韬武略时,他却说是意大利的王公贵族们沉迷于精巧和博学,而无力舍命作战。上述两个铁一般的历史事实不正向我们证明了,科学与艺术并没有鼓舞人们的勇气,增强人们的意志,反而软化了人们原本强大的心。
罗马人认为,他们尚武精神的衰弱恰好从他们掌握绘图、文学、雕刻和冶炼开始。而这个曾经缔造辉煌的国度的衰落史,也被后世的民族引以为戒。而美第奇家族的兴起和文艺复兴的到来,使得亚平宁半岛善战的传统再也难以恢复。古希腊禁止其公民从事一切文弱活动的制度是正确的,因为那些活动会败坏他们身体的机能,并让他们的精神失去活力。如果一个人连一点点物质上的贫瘠与匮乏都经受不起,如果一个人遇到小小的痛楚就难以自拔的话,那么当他遭遇饥饿、挫败、危险和死亡时,又有多少人会成为逃兵和懦夫。由不能吃苦的士兵所组成的军队没有力量保家卫国,当他们再由一个连骑马都要喘一喘的指挥官指挥战斗时,他们就不会有任何勇气与敌人对抗。看看如今欧洲的那些士兵吧,正由于他们接受了科学的训练,他们的勇气反而越来越小了。当这些战士得胜时,他们可以向别人夸耀他们的战绩,然而只要碰到一点点挫折,比如烈日风雪或物资匮乏,他们便可以向他们的敌人举手投降。请好儿郎们听我一言吧!你们的本心是勇敢无畏的,如同汉尼拔和恺撒那样剽悍。但是,这两位军神不屑于同如今的你们并肩作战,因为你们既难以忍受阿尔卑斯山的严寒,也禁不起卢比康河的酷暑,这样的军人怎么会有战斗力呢?
仅仅凭借穷兵黩武无法取得战争最终的胜利,将军们需要以身作则带动他们的战士们荣辱与共。如果一个指挥官在战场上一马当先,如果一个士兵的战斗意志坚不可摧,如果一支军队能够在严寒酷暑中巍然屹立,那么这样的军队才是有魂魄的军队,这样的战士才算得上真正的勇士。不仅对于军队是如此,对于国家而言更是这样。道德作为一个国家合法性的根基,直接决定着这个国家能否延续它的国运。然而,如果科学有损军队的战斗意志,那么它对于一个国家道德的损害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科学与艺术兴盛的那天开始,虚伪便愈发掩饰着我们的本心,我们越来越不分正邪善恶。我们的学校每天耗费巨大的精力往青年的头脑里灌输各种知识,却唯独没有向他们传授责任心的重要性。在这样的教育下,青年愈发不会说他们的母语,却热捧敌人的语言;他们写的诗歌让别人看不懂,而他们自己更加不懂;他们已经分不清真理和谬误了,却能够用诡辩和闪烁其词扰乱别人的判断;他们有那么多已经成为博士的人,却连高尚的品德、正直的人格、勤俭的作风、人道的悲悯、英雄的气概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他们的狭隘的心只能容下小富即安的骄奢淫逸,却永远也不会将最可爱的“国家”二字放在眼里。曾经有位先哲说过,相比于沉迷在科学与艺术当中,我宁愿我的学生打网球消磨时间,因为后者至少可以让他收获强健的体魄。青年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必须要专注于一些东西,因为只有专注才能让他们克服懒惰。然而,让青年专注于学习什么,才是更为重要的问题。至少应当让青年将宝贵的精力放在应当关心的事情上,而不是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我们将雕像陈列在公园中,用油画装点我们的厅堂。我们将这些艺术品视作珍宝,不过有谁能够说出这些珍宝表现的是什么吗?是缔造伟大国家的英雄吗?还是德行高尚的贤者呢?都不是,这些艺术品只是从古代神话中精心遴选出来专供人们玩乐的形象,它只会扭曲人们的心智,腐化人们的灵魂。如果让那些还不识字的孩子们看到这些艺术品,那么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无疑会刻下最邪恶的典范。然而,这一切谬误产生的根源在哪呢?那无疑是我们标榜的学术研究的成果。那些半吊子专家们研究出来的成果,让人们不去在意一个人的人品是否正直善良,却只让人们注意他能否投机取巧;让人们不去问一本书是否有意义,却让人们只看它是否好玩。我们对投机钻营者大加赞赏,却对高尚的情操嘲讽讥笑。我们对出采的文章趋之若鹜,却对正直的行为忽略不计。就像那些能够获得最高奖项的论文,配不上设置这个奖项的善意初衷一样。
贤者们绝不会常常将金钱挂在嘴边,但是难以抗拒荣耀的诱惑。这就是为何人们只偏爱能够刺激口腹之欲的才华,却不愿接受经世致用的智慧的原因。而这种现象自从文艺复兴以来就更为严重了。当我们的学府里充斥着数学家、化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文学家、诗人、音乐家和画家时,合格的公民变得越来越罕见。然而,那些用辛勤的劳动为我们提供每日所需的面包和牛奶的劳动者,那些身处穷乡僻壤却有着高尚的情操的杰出公民们,遭遇的却是冷漠和蔑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