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然观的辩证回归:古今对话与中西互补
中西自然观的不同体现:中国古代是整体论自然观,西方是还原论自然观。上文探讨过不同的自然观对技术观的影响是不同的。因为自然认识范式不同,技术本体论的基点就不同,认识论、方法论的考察也会不同。但后现代哲学的发展就是对西方以往现代性的反叛,对还原论的抵制,对整体论的回归。在这个过程中,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古今对话与中西互补。
后现代学者的主张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整体有机自然观达到了形式上的完美契合。“相当多关于‘天人合一’的议论,其实有时只把它看作‘自然保护’的旗帜或当作了‘爱护野生动物’的口号,有时只是把它阐释成‘人’要亲近‘天’也就是大自然的观念,往往是最钟爱这个命题的人,却最容易无视它作为宇宙时空构架和合理依据的内涵,而把它的意味限制在最实用的层面。很少有人在高举这面旗帜高喊这句口号时对它真正的深层意味给予理解。它确实是古代中国至关重要的思想依据,但作为依据,它渗透到所有的方面,成为一切合理性的支持背景,虽然它可以引申出环境保护或者亲近自然,但它绝对不仅仅是支持绿色组织的旗帜和表达生活态度的口号。”[13]作为天人合一的整体有机论是道家哲学的重要体现,首先道家在自然观上就是整体有机的。“大制不割”(《老子》28章),“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万物具有整体性、有机性和不可分割性。在道家看来,道是生成而不被生成者,但并不是居于万物之上产生万物,道是人的朴素心境与万物相融的心物一体的境界。“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老子》64章)。道家的境界与现代性的主客关系是完全背离的,重新定位人的内在尺度,避免人与世界关系的继续恶化乃至生态与人的毁灭,已经成为无法回避和刻不容缓的问题。
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揭示的有机整体论的思想,在形式与内容上回归了中国古代的有机整体论,中国古代道家的哲学智慧中蕴含的深刻思想源泉与之有可探讨之处。在人与物的关系上拉图尔实现了哲学思维对现代性的颠覆,穿越历史时空实现了现代西方与古代中国的握手对话,行动者网络理论尽管存在很大问题,但在自然观方面与中国古代哲学中的道家思想契合得很紧密,是以实践的方式对道家哲学的诠释,在哲学思维上是对整体有机思维的回归。可以与古代东方智慧进行一次视界交融。尤其是道家的“道”与后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网络”具有内在关联性。
表现之一:“道”和“网络”都具有“无”和“空”的性质。
道家认为要把握事物的瞬息变化,要让万事万物作为本身显露出来,只有把人放回人与物的最初聚集之所,把人放回赖以生存的根基之处,而初始和根基之所载就是“道”。拉图尔将事物之间联合与博弈之所在放到了网络之中。拉图尔的网络空间是一个去人类中心化的开放的空间,而道家的“道”是万事万物生存变化的基础,在道家看来,道是世界的总体,道是世界的起源,无所不包,是产生万物的逻辑起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25章)。“道”无声无形,先天地而存在,循环运行不息,是产生天地万物之“母”。“道”是一个绝对体,现实世界的一切都是相对而存在的,而唯有“道”是独一无二的,所以“道”是“独立而不改”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元。元之又元,众妙之门”(《老子》1章)。这个存在是耳不闻目不见,又寂静又空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永远存在,无所不至地运行而永不停止。拉图尔的网络空间是借助赛博空间的隐喻,也不是现实的空间,但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永远存在。道是“无”,而网是“空”,而这种“无”与“空”都是万物生存变化之基础。正如芒德勃罗的生长理论中的“空隙”概念,空隙是生长的活跃地带。“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11章)。这是“无”与“空”的精妙阐述,也是“无”和“空”的对立面“有”和“实”的辩证关系之本质。
如果说西方近现代哲学思维先看到了“物”,是基于实体的“显”,物的先在性是主客二分的前提和基础,而道家和后科学知识社会学高明之处在于首先看到了“无”,是基于物而超越于物,而超越本身就是对现代性思维的突破与摒弃。
表现之二:无论道家的“道”还是拉图尔的“网络”都可以从域、势、能三个方面去把握。
“域”是指“无”和“空”的范围和根基,是生长的现实可能的空间,具有区域性和分层性。老子认为“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老子》25章)。“拉图尔‘行动中的科学’强调的是行动中的科学知识的网络的建造与扩散,这种建造与扩散突出的是空间上网络王国的建立……”[14]域不仅仅是个空间也体现着一种规律和秩序。在老子看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拉图尔在人与物的关系上经常用“联盟”、共同结果、行动者网络来描述相互之间的关系。“……这种网络王国的建立依赖于异质性要素的耦合、联结与扩张,以及网络长度、网络强度、网络范围等这些概念,对于主观与客观、社会与自然、价值与真实、理性与非理性、体制与知识的二元对立进行消解,强调在人类活动与非人类活动领域中,各种力量之间的不断生成、消退、转移、变化、循环不已。”[15]
“势”表明了发展表化的趋势和方向。“势”要以一定的“域”为基础,只有在一定的“域”中才能谈“势”,“势”是“域”的发展变化可能性。“势”在老子那里是重要的范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老子》51章)。在行动者网络理论中各个网络的要素,即结点的位置、状态和相互的互动关系都决定网络的“势”,而“势”,又是整个网络内事物整合而体现的张力和趋向,决定事物的变化和生长。
“能”是域内各个事物之间整合出的潜在和显现的能量,是与“势”关系密切的因素,“势”的发展取决于“能”,“能”的大小决定“势”的发展变化。“能”是“道”和“网络”的动力源泉。“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元德”(《老子》51章)。万事万物莫不尊崇道而珍贵德。道生长万物,德养育万物,使万物生长发展,成熟结果,使其受到抚养、保护。生长万物而不居为己有,抚育万物而不自恃有功,导引万物而不主宰,这就是奥妙玄远的德。在其中,“道”与“德”蕴含生长的能量源泉。
在道家的“道”和后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网络”中,域、势、能是三位一体、缺一不可的。任何域都不是无限的,域本身就代表了内在的限度性,而势与能是因域而动。
尽管西方现代性思维具有强大的物化优势,创造出了多彩的现代世界,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代性蕴含建设力量的同时,具有巨大的破坏力量。作为魔鬼与天使嫁接成的一个“赛博格”,如何抑制魔鬼一面,是世界一体化和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问题。值得欣慰的是,从两千年的中国古代道家到后科学知识社会学一路走来,在思想深处实现了中西合璧,古今融合。在西方话语统治下的现代性中,一股强大的异己力量正在崛起,在后科学知识社会学强大生命力的表现中,我们看到了古老东方智慧的新时代曙光。“尽管老子对万物演化的理解从形而上之道一以贯之的推衍,是基于对大化流行的‘执古御今’式的统摄。但他确曾为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确立了一定的原则,而其慧识却冥合当今科学所揭示的生长演化规律。”[16]这种生长在适度的范围内利用生长空隙,把握适度的域值可持续发展。生长和发展的速度既取决于空间范围即域的大小,反过来也影响其余两者。生长和发展过程是一个消耗能量的过程,在其过程中域的空间不断缩减,势不断地降低。“道无终始,物有死生。无节制的高速发展无非以缩短寿命为代价。”[17]也许这个精妙的断言是对现代技术过速发展及其现代性问题的最深刻的警示与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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