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库塞的“总体革命”和“大拒绝”

二、马尔库塞的“总体革命”和“大拒绝”

马尔库塞的“总体革命”和“大拒绝”革命理论是建立在他深入研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从而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深刻批判基础上的。

在1964年出版的《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指出，资本主义的弊端就在于将人们由过去的双向度的人变成了今天单向度的人。

马尔库塞认为，在发达工业社会，个人需求可以分为真实的需求和虚假的需求，⁽⁹⁾“真实的需求”是指受社会公共生活影响之前的个体真正的需求，“虚假的需求”是指那些在个人的压抑中因为特殊的社会利益而由社会强加给个人的需求。“真实的需求”同社会公共生活的结合可以产生双向度的人，而“虚假的需求”同社会公共生活的结合只能产生单向度的人。所谓单向度的人是指丧失了否定、批判和超越的能力的人。这样的人不仅不再有能力去追求，甚至也不再有能力去想象与现实生活不同的另一种生活。

马尔库塞认为，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以前的社会是双向度的，在那个社会里，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是有差别的，个人可以合理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地行动，既可以顺从和适应社会的公共意志，也可以独立判断和批判、否定社会的公共意志，在个人意志和公共生活的需要中可以寻求肯定或否定的双向的统一。

当资本主义由马克思所处的自由竞争阶段发展到今天的发达资本主义阶段后，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二战”后兴起的科技革命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结构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由于科技进步创造了一个富裕的社会，从而在现今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已经很难找到马克思所描述的那种无产阶级的悲惨处境，各阶层的生活水平已显著提高。这一切都为消除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个体需要和社会需要之间的差别提供了可能。

为适应这一变化，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利益，资产阶级调整了自己的统治形式。其统治形式不再表现为野蛮的人身压迫，而主要表现为对人的思想意识的控制，即统治者通过科学技术的极大发展对人们物质需求的巨大满足，利用科学技术所形成的现代传媒把自己的意志内化为被统治者的心理意识，使人丧失独立判断和批判、否定的能力，从而把人们由双向度的人逐步转变为只知道追随公共意志、思想僵化、麻木不仁、缺乏革命意志的“单向度的人”。由于科学技术的合理性特别是社会充分发展了操作原则，对劳动方式的控制逐渐摆脱了以前的那种野蛮形式，变得比较富有人性特色，人们对统治似乎已变得无需反抗，人们对自己的把握逐渐迷失在统治利益与整体利益的汇合中，科学技术越来越具有意识形态的功能，而且更加具有隐蔽性。

应该说，对物质的需求是人们“真实的需求”的一部分，但不是“真实的需求”的全部。马尔库塞指出，为了把发达工业社会的人变成单向度的人，为了用人们“虚假的需求”的满足来掩盖其“真实的需求”，资产阶级政府借助其发达工业社会的科学技术力量为人们提供了大量的消费品，使人们的物质需求得到了满足，产生了一种幸福感。与此同时，它又利用传媒手段有效地窒息了人们在精神方面对自由、解放、爱等的真正需求，特别是爱欲受到压抑，使人们只能按照媒介和大众宣传来放松、娱乐、行动和消费，爱或恨别人爱或恨的东西。马尔库塞把这种幸福感称作是丧失了“不幸意识”之后虚假的快感，也就是不幸中的幸福感。人的个体性已在不由自主中被社会所同化，被社会所驯化和操纵。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最为可贵的第二向度——否定和批判的思想意识趋于萎缩和消失，从而成为屈从社会需要而又麻木地感到幸福的“单向度的人”。表面看来，人在社会中似乎存在市场选择的自由，文化选择的自由，政治选择的自由，但这些自由是被限制的、给定的自由。⁽¹⁰⁾

马尔库塞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揭露单向度的社会和文化，唤醒人们对自己单向度的高度警惕，启迪人们否定的、批判的思想即社会中的创造性，找出这个时代和发达工业社会即当今资本主义社会的病症，恢复人的本性，从而在人的本性的完全恢复中寻找一条道路来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彻底批判资本主义。

鉴于当今时代资本主义统治形式的弊端，马尔库塞认为为了人类社会的新发展，必须要超越资本主义的统治模式，走一条新的道路。这条道路既应包括资本主义的长处，还应当克服其不足;社会主义道路由于苏联实践的失败而被证明无法成为替代式道路。另外，马尔库塞还认为，社会主义的指导思想——马克思的革命理论已不能说明和解释当代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比如说，按照马克思的科学理论——唯物史观的理论，已经暴露了弊端的资本主义社会必然要被社会主义社会所取代，但他却没有预见到资本主义在其发展的晚期依然能够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持续发展，没有预见到在发达的资本主义阶段上提高生产率和缩短劳动时间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所提供的可能性。虽说马尔库塞认为社会主义无法成为资本主义的替代式道路，不过，他还是认为社会主义具有资本主义所不具有的长处。因此，他极力倡导“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结合”，即要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走另外一条道路。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马尔库塞所倡导的这样一条道路的实践范围并不是在全世界范围内，也不是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只是在资本主义范围内，主要是为了解决资本主义现行制度的弊端而走的一条道路。

为了实现这样一条道路，马尔库塞主张采用“总体革命”的手段。

马尔库塞认为，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将双向度的人变成了单向度的人，使之成为资本主义制度的保护性力量，这并不利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变革和发展。因此，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革命，应当在现存制度范围内从改变人本身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入手。只有进行这些方面的改造，才能打破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形成的与这个制度相适应的、并且起着维护这个制度的作用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达到变革这个社会的目的。

为了达到对旧世界进行变革的目的，马尔库塞主张进行以“文化革命”、“意识革命”、“本能革命”为核心的“总体革命”，特别是“从憎恶中产生革命”，这一革命应当先于经济、政治革命，甚至可以脱离现实生活中的经济革命和政治革命，同时它还可以推动经济革命和政治革命。这种“总体革命”就是要把革命推广到人类行为的心理基础领域，推广到本能结构，它包括意识、语言、价值、本能、欲望和需要等各方面的改造。这就不同于马克思所主张的从经济革命和政治革命入手。另外，他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的意识控制深入到了社会的每个角落，传统的无产阶级已经由过去的“否定力量”变成了肯定力量，这个阶级已经被资本主义制度所“融合”，已不再是革命的主要力量，所以他提出应该由新的革命主体来完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革命。

那么，这个新的革命主体是指什么人呢?马尔库塞认为就是那些没有被现实资本主义制度所同化的、在意识中把握了自己的激进力量，即一种拒绝合作的新的反抗力量，也就是所谓的“新左派”。具体来说，主要是指一无所有的学生、失业者、无组织的工人、流浪汉和知识分子。其中，知识分子起决定作用。因为知识分子不仅在物质生产中起决定作用，又尚未被资本主义制度所“融合”，而且这些人还会使工人阶级活跃起来。而其他阶级即使他们的意识不是革命的，他们的敌对行为也是革命的，随着革命的深入，他们也将加入到革命的行列。他甚至认为，革命主体有时不是在革命开始时，而是在革命过程中逐步被发现的。

确定了革命主体之后，马尔库塞又是怎样实现他的另外一条道路的呢?即实现这样一条道路的手段和方式又是什么呢?马尔库塞主张实行一种“大拒绝”的手段和方式。

马尔库塞认为，资产阶级民主形式是法西斯专政内容的掩盖物，因而在政治斗争中必须加以揭露。揭露的方式就是挑衅，即把资产阶级政权极力推向右边，迫使它采取武力，破坏其自由民主的法规体系而暴露其法西斯专政的本质。为此，必须完全放弃议会斗争，而搞议会外斗争。总之，就是要把一切造反者联合起来进行对发达工业社会的“大拒绝”，即同现存的一切进行完全、彻底、绝对的决裂，拒绝服从专制统治，拒绝从事劳动，拒绝技术控制对人性的压抑。他认为只有抵制并与之决裂，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才会难以维持下去而趋于灭亡。这是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最集中、最有力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