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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形”与“无象”的存在

时间:2023-10-1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直到20世纪上叶,存在主义哲学家们才开始注重“有”与“无”的探索。海德格尔对“有”与“无”的哲学思考中,“存在”哲学与美学的学说显出非同一般的文化视角。这种太极图式的思维方式就是在人们看到阳面即“有”的同时,提示人们阴面“无”的存在,阴阳正反各有其特性、地位和作用,阴阳互为其根。如果把阳看作“有”、看作“存在者”的话,那么阴就是“无”,就是“存在”。
“有形”与“无象”的存在_回乡之路寻皈审

一、“有形”与“无象”的存在

老子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的“无”没有任何具体属性,却包含着无限的可能性。正是这种无限可能性的存在,才可以“无中生有”而创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由于任何具体事物都有它产生、发展、灭亡的过程,因而任何事物都是从“无”中产生,又复归于“无”:“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在中国哲学史上,自从老子提出“有”与“无”的命题之后,古代哲学家们一直围绕着如何理解“有”与“无”的关系问题进行千年之究。古希腊虽然也有哲学家提出过“有”与“无”的问题,但十分肤浅且早已被近代哲学理性主义所湮没。直到20世纪上叶,存在主义哲学家们才开始注重“有”与“无”的探索。海德格尔是西方哲学与美学史上对“有”与“无”的问题的理解最有见地的学者,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从培根、笛卡尔到康德、黑格尔理性空前张扬所造成的存在论之流弊。他在《存在与时间》中指出,“在”的问题自古希腊柏拉图以来就无人真正想过,更无人真正懂得,全部西方哲学史都把“在”的问题作为“在者”的问题处理,从而导致“在的遗忘”。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另辟途径,从探索中国老庄哲学“有”与“无”的关系开始,批判了理性哲学的主客二分式的世界观,创建了他的诗性存在论和生态美学。海德格尔对“有”与“无”的哲学思考中,“存在”哲学与美学的学说显出非同一般的文化视角。这在以二元论为文化主流的西方哲学史中确是难能可贵的。

海德格尔认为,两千年来哲学家们总是把“存在”(Sein)和“存在者”(Seiende)相混淆,从而陷入了对存在的“遗忘”之中。其原因就在于从柏拉图开始的传统形而上学的对象性思维方式总认为存在应该是“什么”,而对存在本身却弃之如敝屣。事实上“存在就是存在”,它其实就是一种“超越”(transzendenz),就是从“有”到“无”的超越。海德格尔称,老子的“无”与在者一样,都存在着。正如一座希腊神殿,它虽是一座建筑,却把“生与死,祸与福,凯旋与耻辱,坚久与衰败的命运形态展现在人类面前”,使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现有的在者——神殿本身,而且看到了在者后面的“无”——一个“历史民族的世界”。老子的思维方式是一种太极图式的思维方式。在老子看来,无与有、阴与阳、动与静相生相克,相互流转成太极宇宙:“一阴一阳谓之道。”这种太极图式的思维方式就是在人们看到阳面即“有”的同时,提示人们阴面“无”的存在,阴阳正反各有其特性、地位和作用,阴阳互为其根。如果把阳看作“有”、看作“存在者”的话,那么阴就是“无”,就是“存在”。“无”是一切存在的原初状态、最初的出发点,又是必将复归的终极状态。与之相似,海德格尔的思维图式可以说是一种“显”与“隐”的思维图式。“显”是指那些出场的、显现的东西;“隐”指那些未出场的、隐藏着的东西;显是“有”,隐是“无”,但隐的是那些蔽于当前事物背后的不在场的、然而又是现实的事物。正如梵高所画的《一双农鞋》一样,在场的不过是帆布和油彩,别无其他,而懂得审美的观赏者却能从这双农鞋中感受到“大地在冬闲的荒芜田野里朦胧的冬冥”,感受到这双农鞋“浸透着对面包是否有着落的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感受到它“隐含着分娩阵痛时的哆嗦,死亡逼近时的战栗”,从而使真正身临其境的观赏者心如抽丝、泪流满面。老子和海德格尔都关注着阴与阳、在场与不在场、澄明与遮蔽、显与隐相结合的辩证统一性与和合整体性,这使中西两位哲人进行深层对话有了一种心性默契。把“无”放在无限性与可能性的思维层面进行哲学冥想,使这两位地域相隔万里、时间相差千年的哲学家思想产生了共鸣,这种共鸣来自于二者哲学思维方式的深深契合。海德格尔的“贵无”思想在西方“崇有”的哲学传统中很难找到旨趣相投的言说者,而在东方却可以找到老子和庄子这两位异域远古的忘年知音。这对于海氏来说,是其“一生中最可谓欣然的事情”。

海德格尔和老庄一样面对人性异化的现实世界,他们都试图寻找“逍遥自由”和“诗意存在”的超然境界。自工业革命以来,人们一直陶醉在现代科技带来的物质福利之中,以至于使自身被技术功利奴役也不知所然。海德格尔早已预感到技术功利的扩展将会抽掉整个人类生存的根基,使人把自己创造的本为了服务自己的技术供奉为至尊的崇拜对象。这种对功利技术崇拜的世界观使人把自己的生活世界变成了意欲探究、利用、占有的图景。在海德格尔看来,西方传统哲学忽略了“无”的意义,从而也就把“有”的意义推向了绝对化。认为只有借助于老子的“无”才能启示“存在”,没有“无”所启示出来的原始境界,就不可能有自由的审美存在。在海德格尔那里,“人”此在(Dasein)是有时间性和历史性的,是“终有一死的”,也就是说人是有限的人。所以人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无”的问题,只有承认完全的“无”,也即直面“死亡”才能真正唤起人生存的意义。庄子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庄子・齐物论》)海德格尔也认为,死亡意味着的不是此在的存在到头,而是一种此在刚一存在就承担起来的去存在的方式,也就是这一存在者的一种向终结存在。但在现实生活中,死亡的时间性是不确定的,所以人们宁肯对于这种肯定但不确定的可能性采取非本然的态度,人生与世浮沉,“以物易其性”,“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庄子・齐物论》)对死亡的这一莫名的畏惧,导致了人在死亡恐惧面前的沉沦。因此,庄子与海德格尔倡导人们崇尚本真的向死的存在,即通过死亡即生命的负极处来完成生命的涅槃与新生,从反面即对死的畏惧促进对新生的信心。从而人就能从金钱、权位、名望、色欲等现实功利中抽身出来,从迷失于众人的沉沦状态中唤回本真存在的自我。这就是“归根曰静,静曰复命”的生命境界:生命从有限存在走向无限存在。正是在“无”的哲学旨趣中,海德格尔与老庄谈到了一块儿。老庄认为,“无”是宇宙生成的本原:“无,名天地之始。”“无”是万事万物的终极境界:“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老子》通行本第16章)在海德格尔那里,“无”就是“本真状态”,“无”就是“在极端的意义上把此在带到它的世界之为世界之前”。庄子不仅把“死”作为寻常事:“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庄子・天地》)甚至把“死”看成是对现实苦难的一种解脱,是人的灵魂的至乐:“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至乐》)海德格尔认为,此在在世是生与死的有限存在,日常避逃的此在终究逃不脱人生终有一死的大限,死际方知人生在世原本就无依无托,曾经得到的与曾经失去的其意义并无差别:万事万物皆空。于是,真正认识到死亡是“对自己的有限性的一种清醒俯视”和“对自己的无限性的一种自觉仰望”。

总而言之,西方哲学的传统思维总在探求现实客体“是什么”,执着于在人身上去找到一个孤立的思维主体,把世界变成此主体的“存在物”,成为主体计算、利用、征服的对象,从而使人也渐渐热衷于声色货利而忘掉了人生在世的真正意义。而老庄和海德格尔生态审美存在视域中的“无”,关注与考量的恰恰“不是什么”,这是一种非客体、非对象、非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它要求人们重新审视人在整个宇宙中的位置。老庄认为,人生无非为“三天”,超然审美存在的人生观应该是:昨天——无怨无悔;今天——无为无争;明天——无执无待。海德格尔认为,世界就是人栖息于其中的天、地、人、神的四重统一体。所以,“道法自然,无为而为”成了老子道学的立论基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成了庄子始终如一的最高生存境界;“充满劳绩的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成了海德格尔一生追寻的回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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