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盛会很多,大厦落成、企业开张、协会周年等等,都来庆贺一番。各路人马,济济一堂,或书或画,或讲或吟,各尽所能。之后,照例大吃一顿。吃喝的机会越来越多,品类越来越繁。过去从未见过的山珍海味,以前帝王嫔妃享受的珍馐佳肴,现在也能进入我辈寻常百姓之口了。
每逢盛会,十多道大菜热炒,十多味羹汤、细点和水果,加上琼浆玉液,巡酒把盏,最少也得花上两个小时。开始吃还十分认真、十分关注、十分出力,慢慢就有点走神。吃着喝着,对那些山珍海味,也品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了。过不了多长时间,甚至盛会未散就把当时吃的珍馐忘得一干二净。
人,怎么这么怪。面对今日之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竟说不出那一个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相反,一提到从前吃过的,不见经传的,上不了席面的粗茶淡饭,两眼突然闪光,很有几分兴奋、几分怀念、几分感慨。尽管,随着星移斗转,过去的一切都已显得那么遥远,可那当儿吃的情景却十分清晰。
童年,故乡农村的雪夜里,冻得我常常依偎在妈妈怀里于灶前取暖。妈妈总要在未烬的灶灰中,为哥哥和我埋上几个大红苕。一会儿,那煨熟的红苕便“噗噗”地向外喷着白气,立时,鲜香的气味溢满整屋。灶台上放的那盏小小的油灯上也罩起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这时,掏出热烫的红苕吃起来,感到特别温馨。事隔数十年,软糯甜香的滋味,好像还遗留在唇齿之间。
炒凉粉是在庙会上吃的。那是刚上小学的第二年,几位同班同学去蓝田水陆庵春游,不是跳跳蹦蹦于灞河溪流两旁,就是跑到山上的寺庙去玩。中午下山,既看了耍猴的、打拳的……又吃了炒凉粉。那天简直是玩美、吃美了。少年的欢乐,儿时的友谊,似乎至今还留在那一小碗炒凉粉里。
甜食店的八宝稀饭也很好吃。那时,正值初恋,炙热的恋情使我们不畏冬夜寒冷的北风,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转悠在西安城里,从北大街到钟楼,从钟楼到东大街。灯火通明的甜食店吸引着我们走了进去,两人要了一碗八宝甜稀饭,你一口我一口轮换地喝着,甜丝丝、热乎乎,至今难以忘怀。看来,现在手艺再高的厨师,也难以做出那脉脉温情的甜稀饭。
最难忘的莫过于60年代初的炒黄豆。那时,我们经过狂热的“跃进”,为一亩地产2万斤,“粮食吃不了怎么办”发愁。把粮食吃光,把钢炼成铁,然后大家勒紧裤带共度难关。单位领导不知从哪里搞了些黄豆,一次性给每人发了二斤。住在单位的单身汉没有条件变换花样吃,就放在职工灶大锅里炒熟吃。炒后的黄豆一咬嘣嘣响,再嚼酥酥的、甜甜的。接着含在口中,不马上吞下,以慢慢的享受那黄豆的甘香,再分泌点口水,将它徐徐融化,最后才很不情愿地咽下。我本是个急性子,若在平时二斤炒黄豆,一天就可吃光。可在那个年月里也不得不按计划、有比例地吃。每晚30粒,那妙不可言的口感和滋味竟延续了20多天。
人,也就这么怪。在不同时期里吃东西的感受竟迥然有异。暗想,大概与其环境、情绪和心理情结有关。吃尽管是人生为数不多的享受之一,但吃似乎绝不仅仅是一饱口福和填满肚子,恐怕也在嚼其生活韵味。山珍海味再好,没有相应的环境、情绪和心理情结,无论如何也难以嚼出其个性韵味。煨红苕、炒凉粉、八宝甜稀饭、炒黄豆这些我在不同情形下咀嚼过的东西,不只在我心灵深处埋藏了几十年,更混合着不可名状的百般滋味,怎能不让我怀念、兴奋和感慨。我感到人生在世,需要吃的东西好像并非都是名贵的,但要美好、要香甜、要温馨、要潇洒……相反,如果又饿、又渴,像刘姥姥逛大观园时,拿着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去夹鸽子蛋那样吃山珍海味,还不如端一碗玉米粥和一盘酸黄菜转悠到村里的“老碗会”中间去,同乡亲们一起吃着“”着舒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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