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淑贞一再挽留,阿靖还是想再骑会儿。做了两天沙发客了,他想换个住宿方式,找个地方露营。警察局或者寺庙是他的首选地。
作别安安、淑贞,已经是晚上六点了。冬季的台北,夜幕来得有点早,初冬的寒冷渐显,寒风在夜里呼呼作响。
夜幕下的南寮渔港人头攒动,大家簇拥在热闹的夜市里,吃着海鲜,品着美味。阿靖加了件厚实的衣服,穿梭在夜市的人群里。夜市里好多卖风筝的摊子,一走过,阿靖就被一个迎风飘扬的鲤鱼旗吸引了。
“帮我拿那个鲤鱼旗。”阿靖走到其中一个摊子,指着其中一个小巧的鲤鱼旗。
“好啊。”卖风筝的是个老阿嬷,她看到阿靖的行李,说道,“小伙子,你环岛啊?”
“嗯。”阿靖微微笑了笑,他已经很习惯别人这么问他了。
“你有够勇nei~~,我不赚你钱,卖给你个鲤鱼旗。”阿嬷从箱底里拿出一个新的鲤鱼旗。
“我看好多鲤鱼旗是挂在风筝后面的,挺好看的,我也想买一个挂在车上。”阿靖抬头看了看空中飘着的几个风筝,后面的鲤鱼旗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嗯,好啊,你就得挂一个!”阿嬷笑开了嘴,“传说鲤鱼每年春天都要聚集在黄河龙门处,如果能逆流而上,越过北山的瀑布,就能出人头地,成为龙。”
阿嬷边说边把鲤鱼旗仔细地展平,系上绳子,她接着说道:“鲤鱼象征着好运,人们悬挂鲤鱼旗希望逆流而上,祈求好运降临。孩子,你挂上这个,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阿靖没有犹豫,接过阿嬷手上的鲤鱼旗,挂在了车尾。鲤鱼旗立刻在风中“游”了起来,风越大,游劲儿越足,让人士气大振。
“你到了台湾东部,这个季节刚好遇上逆来的东北季风,这鲤鱼旗就飘得更威风了。”
“行,多谢您吉言,我要一个了。”阿靖给了钱,跨上车,驶离了渔港。
“小伙子,祝你环岛成功!”
这感觉真好。
打着手电筒,阿靖趁着有点落日余晖的傍晚继续前行。
离开台一线,绕到海滨道后,众多交叉路口着实让阿靖有点懵了。旅行认路最重要的方法并不是靠GPS或是地图。最好的路线是在别人的嘴上。这个方法尤其适合路痴。而且,这样的旅行方式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你或许能问到当地最好玩的地方,或许能吃到最地道的美食,更或许能交到一位好朋友,甚至可能是沙发主。
不过这次阿靖没这么好运,很难得地问了个不太靠谱的当地人,他给指了错路。阿靖在方圆一公里内绕了个圈,还是回到了原地。好不容易折回南下的滨海路。此时的夜空早已漆黑,漫天的星辰点缀着无边的黑夜。
黑压压的夜晚,阿靖独自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旅行。轮胎与地面的摩擦,撕裂黑夜的沉寂,一个贴地飞行的身影,掠过了一个个或喧嚣或寂静的村庄,孤独而不寂寞。
夜晚,霓虹点缀着的虹桥,飒飒作响的稻田,从容飘过眼前的萤火虫,村口牌坊下熟睡的小黄狗一家,安静得不忍去打扰……
入夜,路旁被重新装饰一新的旧车咖啡馆,海堤岸边几个忙着绘制涂鸦的青年,路口小餐馆外被嘶吼的投币KTV机,划过村口的列车鸣笛声……诉说着最台湾的生活。
由于地处郊区,一路上没遇到警察局,倒是遇到了几个小寺庙。但这些寺庙要么不方便留宿,要么早早就关上铁门。将近晚上八点,阿靖已经抵达新竹,但却未能找到住宿的地方。滨海大道的夜,空无一人,偶尔几辆汽车疾驰而过。
夜骑安全小贴士:
严格遵守交通规则。
夜骑时,光线黑暗,最重要的要注意安全!前后安装主动、被动发光设备都是必备的,最好侧面也有。前灯要大功率照灯,用于照明路况。后灯为警示灯,以防发生冲撞,如果有反光标也要拿出。
在陌生环境下骑行注意提前判断交通状况,保持安全的骑行速度,提前减速,尤其是入弯或下坡,不要在视线有盲区的弯道上超车。
如果是有团队同骑,要注意团队协作,队员间要学习一些简单的骑行手势;转弯、变线、刹车、停车等。
女生请勿轻易尝试独自一人在长途旅行中夜骑。
随身携带的小音箱没电了,阿靖埋头骑行,安安静静的。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鞭炮声,随即烟花绽放,锣鼓喧天,声音越来越大。阿靖停下车,极目四望,隐约看到远处道路对面的村庄里,灯火通亮,天空七彩绚烂,村口搭建了个巨大的花灯门,一群人排队簇拥着,人群中不时有人扔出一串串鞭炮,路边停了近10辆旅游大巴,好不热闹。
闽南人的直觉告诉阿靖,这一定是跟寺庙祭仪有关的活动。从小时候,类似如此的寺庙活动在闽南老家,每年都可以见好几回。只是自从外出上大学后,每年回乡的次数少了,也变得少见了。随着社会建设的推进,这些古老的乡俗早已慢慢淡化,甚至鲜为见到。
旅行中,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有颗猎奇的心。这样的好事儿,阿靖怎会错过?他赶紧从就近的天桥过到对面的马路。推着带有沉重行李的单车上楼梯,可不是件轻易的事儿。费了好久功夫,他才到了马路对面。
刚才望见的大巴车内空空如也,所有的人和村民都一起挤到村口的花灯大门下,热闹非凡。烟花爆竹,锣鼓唢呐,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人群簇拥的主角,是一座由八人扛着的大轿,轿子上装点着炫目的LED灯,里面是一尊神像。仔细一看,是一尊神似妈祖的佛像。
8个扛轿的大汉,很有默契,迈着类似扭秧歌的步伐,很有节奏感。轿子也随着节奏上下起伏,跟着节奏大踏步伐往前迈向村子里。村子里的大人小孩,一窝蜂地涌出来看热闹,有些老人们还在自家门口摆上桌子,贡果点香、烧纸钱祈福。
阿靖想挤进人群围观,可是场面实在喧哗热闹,带着辆单车很难挤得进。为了能拍摄到难得的场面,阿靖索性收拾了些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把单车弃放在花灯门旁边,便溜进了人群。
人群中,有很多人穿着印有名字的黑色马甲,他们来回奔波,瞻前顾后,一眼就看得出是活动的组织者。人群中有4个套在真人身上的大假人,在队伍前方领走着。他们似乎在装扮成某个神怪的形象(后得知是千里眼和顺风耳等),边走边跳着古老的舞步。他们后面有几个扛着长号喇叭的信众,时不时吹响着有穿透力的浑厚声音。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往村子里面走去。之间村子里面有一座庙宇,庙宇对面临时架着一个小戏台,戏台的演员正随着传统戏曲的音乐舞弄着布袋戏。大量围观的人群挤在庙宇前的广场,静候他们的圣灵到来。
阿靖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停地拍照。他机灵地抓住一个穿马甲的人问道:“你好,这是哪里?请问这是在做什么活动?”
“我们这里是新竹,今天是我们村庙里的妈祖要回銮,大家来恭迎她回庙里。这是我们天后宫很重要的仪式。”这位马甲上还写着“委员”职务的人,一看阿靖不像是本地人,身上又背着个相机,便向他介绍起来。
不一会儿,妈祖轿像被摇摇晃晃地扛到妈祖庙前的广场,顿时,广场上烟花礼炮四起,来势更加凶猛。围观的人群则很自觉地让出位置,妈祖像和庙门被腾出宽敞的空间。
这时,妈祖轿停止了晃动,安静地立在庙口对面。轿子后面的布袋戏演得更加卖力了。紧接着,人群中走出1个人,似乎是神灵附体,嘴里念念有词,做了些古怪的祭祀动作。然后,8个扛轿的大汉又重新晃动起妈祖轿,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来回踱步,慢慢移到庙的入口,又停住了。
几个马甲上前,将轿顶拆除。此时人群纷纷往轿子后方移动。只见8位扛轿的大汉,站到轿子两边,将轿底高高托起,信众们纷纷有序地从轿底穿过。
“快去轿子后面,和大家一起钻轿底。”刚才那位马甲委员,看阿靖杵在那儿,便提醒他往轿子后面走,他还大声说道:“只要是钻过轿的人都会得到妈祖的庇佑,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说罢,阿靖和委员一起跟着人潮往轿底钻,拥挤的人群,不停地往前挪动,就算想站着不动,都会被带着走动,这股信仰的力量,简直比遇见天王巨星还强大。所有在场的人群都钻过轿底后,妈祖轿被抬进庙里,安放在庙中央的銮座上。
几位黑衣马甲各自点燃了手中的一大束香火,走向人群一根根派发着,阿靖也分到了一炷香。大家在一位黑衣马甲的带领下,信众们手持香火,双手合十,祭拜妈祖神像。祭拜过后,很多围观的信众便三三两两地散去。
阿靖跟在人群中,到处走动。在他眼里,到处都充满了好奇,这好奇带有几分似曾相识。旅行能遇到这样最当地的活动,该算是最美妙的经历。阿靖暗自庆幸着。
人群在慢慢散去,阿靖折回村口,把单车挪到庙宇旁边,他想再等等,看是不是还有其他活动可以围观。回到庙里他又遇到刚才搭讪的黑衣委员,他的马甲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林政雄。
“你好,请问回銮仪式是不是结束了?”阿靖问道。人群散去,终于可以不用费力说话了。
“差不多了,没有香客的事儿了,但接下去我们几个庙里的委员们得留下来,待会儿还要开个会。”林政雄很热情友善,“啊,我看见你骑着辆单车,你这是去哪里?”
“我是大陆过来的,是来环岛旅行的。”
“大陆过来的?”和大部分听到阿靖来历的人一样,林政雄也多打量了阿靖一眼,他追问道,“你一个人啊?还是有一起的伙伴?”
“我一个人来的。”
“啊?你有够勇的!”林政雄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旁边几个听到的黑马甲也围了过来,和阿靖聊起了他的旅行。
“你今天打算骑到哪里啊?”其中一位马甲问道。
“我想应该是苗栗吧?我刚看了下地图,应该是可以赶到的。”阿靖心里有些没谱,不过还是说了。
“苗栗?!”马甲们听了,纷纷倒吸了一口气,“太远了,太远了,你赶不到的。你还是就近找个地方住吧。”
“你带了帐篷了?”林政雄指了指绑在阿靖车上的帐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晚上就睡在庙里的办公室吧,就在这边上。”
阿靖一听,心生惊喜。不过还是不敢相信:“哦?是吗?这里可以住吗?”
“我待会儿开会的时候问问我们总干事,然后答复你。”林政雄不是很确定,“你可以先在这里等等,到处看看吧。没关系,要是这里不能睡,我再帮你安排其他的住宿,你不是带了帐篷了吗?只要有个地方就可以了,是吧?”
阿靖点了点头:“嗯。”
林政雄接着说道:“我们这里难得来你这样的旅行者,还是大陆来的朋友。”
阿靖摘下手套,安心地在庙里边走边看。过一会儿,林政雄拿了一袋水果过来,递给阿靖:“这是今天的贡品,给你留着路上吃。”
“啊?不用不用,我有吃的。谢谢,谢谢……”阿靖忙不迭推托着。
“你就别客气了,这些贡品就是分给大家吃的,你就拿着吧。”说着,林政雄就把一袋子吃的塞到阿靖手里,转身向神像走去,在神像的旁边拿了个东西,在神像前香火缭绕的香炉前晃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完了又走了回来。
“这是我们庙里的香包平安符,给你戴着,保佑你一路平安,顺利环岛。”说罢,把他手中小小的红色香包递给阿靖。
阿靖是闽南人,从委员在香炉面前晃着香包时,他就懂得这是什么意思了。这个举动和阿靖的妈妈一样,每每出去旅行,妈妈总是会在神像面前,为他祈求带在身上的平安符。阿靖双手迎上,诚心地接了过来,内心承载着满满的感动,激动得几乎快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道谢。
“我叫阿靖。我是福建人,我也通闽南语。”阿靖突然用闽南语和林政雄说着。
林政雄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顿了下,然后笑了:“哦哦?哈哈!那好啊,好啊!”
“我们信仰的文化很相似,这些我小时候在我们村子里经常看到,但现在很少见到了。”阿靖继续用闽南语跟他沟通着。
“是嘛?台湾很多寺庙祭拜的神,都是从福建过来的,比如我们天后宫的妈祖。”林政雄越讲越起劲了,“我们每年都会组织进香团去福建妈祖庙祭拜,人有个信仰,就比较容易幸福。”
“是的。”
“你看看那边。”林政雄指着百米开外的一处色彩鲜艳的建筑,看着就像是个寺庙,说道,“那个原来妈祖的庙宇,已经有三百多年历史了,正在重新翻修。现在的这个庙是临时搭建的,下个月会要将妈祖像重新移回原位,到时候祭祀活动会更加热闹,你一定要再来啊!”
阿靖看着林政雄,一脸幸福洋溢的参与感,有些不忍心拒绝他的邀请:“我可能是来不了了,我还得赶路,而且我的签证允许我滞留的时间也不够啊。”
林政雄尽管有点小失望,但也很高兴认识这位远道而来的香客。过了一会儿,林政雄和几个委员们开会去了。
“阿靖,你晚上就住这儿吧。”林政雄开完会,走了过来,“我已经跟我们总干事说了,就在寺庙里的办公室睡吧。只是没有被子,不知你方便否?”
“太好了,可以的,我自己能搞得定,我都带着呢。”阿靖喜出望外。
“那好吧,待会儿我带你去。”
“这么说来,我不就成了妈祖的沙发客了?”阿靖的风趣让庙里响起了一阵欢乐的笑声。
入夜……
阿靖躺在空荡的寺庙办公室里,一个人静静地沉浸在冰柔的月色中,与自己的灵魂相处。他的内心是快乐、富足的。
这就够了。
阿靖完全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没想到会遇上安安,没想到他也会被迷路,更没想到会遇上妈祖回銮的祭仪,当然也没想到会成为妈祖的沙发客。在陌生的地方,他找到了久违的、似曾相识的感动。
这就是旅行最大的魅力,充满了惊奇与不可想象。太多时候,我门重复和机械化地生活着,以至于忘记思考和感悟自我。我们需要这样的旅行,这样的旅行让人不得不面对高频率的未知,而你需要做的就是聚精会神地同自己的灵魂相处。
体验和感受旅行和生活的意义,不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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