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历史上对长白山的崇祀
东北各族人民自古以来视长白山为圣山,故崇祀长白山,源远流长。目前有史实可证者,始于战国。2004年在长白山南麓、鸭绿江上游的长白朝鲜族自治县二十一道沟村西的前林子,北距长白山天池约60千米,西南距长白县城约16千米,有一片北依西山的台地。在东西长200米,南北宽100米的范围内,分布着13座积坛,亦可称为祭坛。据清理的8号和13号积坛而言,主要特征是,就地取土石堆积成截尖圆丘状,再于其表面用较大石块自下而上,围绕圆丘筑起三道圆环,在顶部东西两边各安放一块三角形巨石。坛顶的中部有石圹,圹中有烧毁的陶器和铜器。结合该县八道沟镇芦套村发现的蔺相如监制的青铜戈等,断定属于战国时赵国人与当地人所筑。
自汉魏以来,关于长白山山神,大体有四种不同概念和信仰阶段:虎神——山神爷;冥冥中的女神——白衣观音;护国神——兴国灵应王;神化的放山人——开山把头。与此同时,围绕长白山崇拜的心理定势,产生了满族始祖神话传说,人参文化、狩猎文化和森林文化等,构成了长白山文化的基本模式。
近两千年来,在见于正史的关于肃慎、勿吉、靺鞨、契丹、女真的记载中,都曾讲到他们对长白山山神的崇拜。《后汉书·东夷列传》记,“其俗重山川”,“濊祠虎以为神”。最早的山神只是全身银装的崇山峻岭——大自然。而最具威力的虎就从其中走来,于是因畏虎而祠虎,奉虎为山神。《呼兰府志》说,土人不敢斥言虎字,而称曰“山神爷”。
到了10世纪,契丹人又把汉魏间以虎为山神,“祠虎以为神”的信念推进了一步,认为是“白衣观音”在冥冥中统辖其地,把长白山的终年披雪,对虎豹熊狼敬畏的自然崇拜和佛家的清净、慈悲、普度众生的观念联系在一起,进而把长白山想象为“白衣观音”的形象,去其虎豹豺狼之气,使之变成超尘绝俗、悲天悯人的佛家净土。可见汉族崇佛之观念,早已远及东北蛮荒之地了。
中国早期的观音像皆作男子像(如莫高窟的壁画、南北朝的木雕),有的还有两撇胡须。六朝以后,中国寺院里的观世音突然变作女像。这种变化是观世音汉化的突出表现。手执净瓶杨柳的观音,更能体现她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向人间遍洒甘露的优美形象。唐宋以降,契丹人把白衣观音请到长白山来,实是顺天应人。其意义为以下几点:
第一,从宗教或民俗心理上讲,佛教中的观世音菩萨是扶弱济贫、视民如子、法力无边的化身,她自然可以从南海普陀洛伽岛(山)到东北长白山定居,为东北人民造福;而东北人民,特别是长白山民,出于祈福、求财、安全、长寿等要求,也急需请来这位圣洁高崇的女神来做保护神,使灵山有主。这说明东北文化在千年前已由原始自然崇拜发展到(人为)宗教崇拜阶段了,这在东北文化史或宗教史、长白山史上,都有划时代的意义。
第二,从艺术上讲,长白山的自然形态(或已显形的某一山一石),以其高耸、洁白、灵应、神奇的壮丽景观,足可与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白衣天使”观世音菩萨相媲美,把长年皆白的长白山比为白衣观音所居之地,实际上是真善美的化身,人民的保护神,早已超出宗教范围,具有更广泛的社会意义和美学价值。长白山作为清门崇高、碧净无尘、神仙所居之天境,它可以使人的灵魂得到净化、美化、圣化。
第三,从政治上看,辽代统治者崇拜观音菩萨,将观音奉为家神,祀之于木叶山上,后请到长白山来,有明显的“天人感应”“君权神授”思想。“长白山为白衣观音所居之地”的提法实际上有巩固政权,护卫东北疆土,增加国人向心力的作用。
金代把长白山作为自己民族的祖山(发祥地)来祭祀。而且按汉族皇帝封禅的办法,先封长白山为“兴国灵应王”,后封为“开天弘圣帝”。
《金史·长白山》载:(金世宗)大定十二年(1172),有司言:“长白山在兴王之地,礼合尊崇,议封爵,建庙宇。”十二月,礼部太常学士院奏奉旨封“兴国灵应王”,即于其山北地建庙宇。十五年三月,奏定封册仪物,“冠九旒,服九章,玉圭、玉册、函、香、币、册、祝。遣使副各一员,诣会宁府。行礼散斋二日,致斋一日。所司于庙中陈设如仪。庙门外设玉册、襄冕幄次,牙杖旗鼓从物等视一品仪。礼用三献,如祭敝镇”。其册封文字和祭文皆载《金史》:“国将兴者,天实作之。对越神休,必以祀事。”把金之有国委诸灵山之孕育,说这完全是天之所赐,必以祭祀,感谢神佑。“取之必报之”,这是古人的道德准则。正如周之兴于岐山,辽之兴于木叶山,金人则以长白山为兴王之地。比之于周之兴于岐山,必有名山大川,以为形胜,所谓王气所钟,人杰地灵,山川之祭也。早在《尚书·虞典》就有记载,封山致祭正如古代之封禅,来源有自。唐代天宝年间,就有封太白山为“神应公”之说(《通典》),况长白山实为金源,《金史·礼志》说:“厥惟长白,载我金德,仰止其高,实惟我旧邦之镇……列圣藩衍炽昌,迄于太祖,神武征应,无敌于天下,爰作神主。”概述金兴以来迄于太祖(完颜阿骨打)之盛大武功,德业昌隆,继承了先王的圣绪,对名川大山均加以封爵。而对长白山,其“服章爵号,非位于公侯之上,不足以称焉”。于是遣官持节备物,册命兹山之神,为“兴国灵应王”,命有司岁时奉祀。并有祝词曰:“呜呼,庙食之享,亘万亿年,维金之祯,与山无极,岂不伟欤!”金之国祚,与山无极,这是最佳的祝愿了,也完全是把长白山人格化了,封山神为“兴国灵应王”,即国家的保护神,是最高爵位了。与之封大房山(金之墓地,在北京附近)比较,就十分明显。封长白山是“冠九旒,服九章(有龙山等九种花纹)”,九五之尊是天子的服饰。封大房山神为保陵公,“冕八旒,服七章”比长白山次一等,这是公侯之礼。“其爵号服章,稗列于侯伯之上,庶足以称。”祭祀亦有别,祭长白山是用“三献礼”(三次献酒),祭大房山是“一献礼”。
金章宗明昌四年(1193),再次册封长白山,封为“东岳大帝”,是山岳之最高品秩了。因之,祭祀也比封“兴国灵应王”时更为隆重。皇帝要亲自上大殿礼拜,“用黄麾立仗八百人,行仗五百人,复册为开天弘圣帝”。[1]自此,每岁降香,命有司春秋二仲择日致祭,并有祭文。
清朝继金代之余续,同样视长白山为其发祥之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大清太祖高皇帝实录》《满洲源流考》诸书皆著录“三仙女传说”中的佛库伦所生之子布库里雍顺是其先祖。长白山东北30千米外的布库里山(红土山),山下有池,名曰布儿瑚里(圆池),是三仙女浴躬池,也是布库里雍顺诞生地,该地所处之长白山,即为龙兴之地,理所当然地应该崇祀长白山。康熙朝设柳条边封禁长白山,也有保护龙脉之意。
长白山为满族发祥之地,自然为满族人所崇祀。但长白山之祭,直到康熙初年后才有文字记载。
康熙十六年(1677)四月,皇帝谕内大臣觉罗武默纳、侍卫费罗色等人,曰:“长白山乃祖宗发祥之地,今无确知之人。尔等即赴镇守吉林将军之处,选熟识路径者导往,详视明白,以便酌行祀礼。”[2]受命者即速出发,进行踏查。当年八月武默纳等一行返c京复命。九月,皇帝谕曰:“长白山乃发祥重地,奇迹甚多,其山灵宜加封号永著祀典。”
十一月,经礼部审议结果,加封长白山为长白山之神。并决定由于此山距人市甚远,建庙不便,首次祭礼先派大臣诣山,于适当之处设立帐幄,立牌致祭。同时每年春秋二季分别由宁古塔官员于乌拉城(吉林)举行望祭。(《东华录》)
值得注意的是,金代封长白山为王、为帝,清代既未承其封号,也未再封王、封帝,而是封为长白山神了。其所以如此,是承袭了明代的做法,明代是不随便封山为帝王的,也是由于人口日繁,对自然物的人格化,不那么直接了,以神代之,这样更能增加神秘感和崇敬心。但清代采用的祭礼是汉仪,这一点则与金代并无二致,而且进一步汉化。
康熙二十一年(1682),皇帝二次东巡,三月二十五日到达吉林,遥望长白山,行三拜九叩大礼,之后才入城驻跸。随行的比利时人南怀仁在《鞑靼旅行记》中作如下记述:
“长白山在吉林南面约四百里,山巅长年为白雪所掩覆,据说高耸云上,所以名曰长白。此山山麓或其支脉,是东鞑靼祖先的诞生地。因此,皇帝一到江畔,立刻下马,面南向山,为祭山和祭祖而三叩首。然后,乘坐金轿,在亲卫武官的簇拥中进入吉林城。”[3]
康熙此次东巡是在平定“三藩”后告慰祖陵,阅视吉林水师,布置抗击沙俄事宜,并亲自望祭长白山。这次东巡的规模是空前的,据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载,“旌旗羽葆络绎二十余里,雷动云从,诚盛观也”。参加的王公大臣和扈从人员,据说有“七万人”。[4]望祭场所设在温德亨桥北端,沿松花江边,朝东南方向祭拜,康熙赋诗抒怀,名曰《望祀长白山》:
“名山钟灵秀,二水发真源。翠霭笼天窟,红云拥地根。千秋兆佳君,一代典仪尊。翘首瞻晴昊,苕峣逼帝阍。”
吉林的长白山望祭殿建于雍正十一年。据《吉林外记·祠祀》记载:长白山望祭殿“在城西门外几里,温得赫恩山(满语“木板”之意)。正殿五楹,祭器楼二楹,牌楼二座,养祭鹿圈一”。每年春分及秋分各备青牛20头、肥猪20口、羊20只、鹿9头,作为祭祀牲品,由吉林将军及盛京礼部特派专员骑马前来致祭,礼仪颇繁。
乾隆十九年八月初八,在吉林将军富森、副都统额尔登额的陪同下,乾隆皇帝亲到温德亨山望祭长白山,并留有祭文。其文曰:“维神极天比峻,镇地无疆。像著巍峨,表神奇于瑞应。势雄寥廓,秉清淑于扶舆。钟王气之郁葱,休征毕集;奠坤维而巩固,厚德弥贞。……”弘历还留下两首望祭长白山的诗:《驻跸吉林境望叩长白山》和《望祭长白山》。
奠献之礼,终有清之世,未尝废弛。此时祭山之礼早已由原始崇拜,上升为政治性的国家大典。“长白山之神”已成为皇权和神权高度统一的象征。
随着时代的变迁,山民原始自然崇拜观念逐渐淡漠,王朝的更替也使作为护国神的长白山山神地位发生动摇。近百年来,结合山区生产实际的需要,山民奉自己行业的祖师爷为山神,已成趋势。由于长白山原始森林奇迹甚多,盛产各种珍禽异兽和稀有药材,资源丰富,惠民独厚,这引起山民强烈的崇拜心理,自古就认为盛产人参的地方,是王气所钟之地。俗语说:“关东山,三宗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或鹿茸角)。”最早冒死入山挖参、捕猎、伐木的创业开山者,往往被尊为老把头神。“把头”所指不一,山东逃荒来的老把头,清初有王林,清末有孙良,被捧上神坛。
刘建封《长白山江岗志略》载:“老把头最灵,沟中多木,不分昼夜,树自腰中每自折。放山者时闻有声,丁丁如伐木音,俗名‘老把头砍木’。按:老把头名称,放山,打牲,伐木各有把头,以其为首领故也。东山一带奉为神明,立祠与山川神并祀,或称为王姓名杲者,或称为柳姓名古者,皆不可考。然窥其祀之意,亦系千山篱落(按:放山等统称)者之不忘本耳。”[5]
晚期的神大多为人化神,即把人神化了,供奉起来。随着关内流民闯关东和清末开禁移民,山神转移到第一个闯关东看山寻宝的老把头身上。有一般称老把头者,有专指牺牲在山里的老把头孙良者。总之都把这样有影响的人物看作是山中的护佑之神。传说人们在长白山中有难,遇到虎豹豺狼或久不得人参,或迷路不得归时,就有个白须老人前来指点迷津,使之得救。至清末始有纸马,上印五缕长须老人,怀抱一把开山斧,坐享烟火。最通行的说法,是指汉族的第一个开山把头,名孙良,是山东莱阳人,后来饿死在长白山中,留下家喻户晓的六句诗:
家住莱阳本姓孙,漂洋过海来挖参;
三天吃了个蝲蝲蛄,你说伤心不伤心;
家中有人来找我,顺着古河往上寻。
灵山崇拜的文化现象,是按人们的需要,根据不同的历史背景,各有祭祀重点。人们常因目前的利益,把和自己命运有关的真正劳动者加以神化,当作自己的保护神,而渐渐忘记与自己关系不大的古神和古人。对虎虽然也敬畏,却不如昔日虔诚。无论是兴国灵应王、开明弘圣帝、王杲,还是努尔哈赤,他们都没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怜悯自己,更没有这种职业的“老把头”了解自己,在自己的心目中所占的地位重要。因为老把头的精灵在山里和受苦人同在。所以近世参农心目中的保护神,实际上是开山老把头。当然也同时有山居虎神和长期积淀下来的神佛崇拜观念。其作用正如山民所讲:拜过山神庙和老爷府,诚心诚意地求过山神老把头,再入山伐木和挖参,胆子就壮了。就是说,有了那么一股劲,能够克服各种困难,实现梦想。这虽然有迷信成分,但却在放山人心中转化成力量,足以说明这种崇拜山的民俗信仰,在人们心理上所产生的巨大作用。
山神崇拜原属于泛神论思想,是原始人万物有灵思想的延续。从长白山崇拜、长白山山神在历史进程中的发展变化来看,是自然崇拜向宗教崇拜,由动物神向宗教神、神化人、人化神变化的自然历程。实质上都是在“人神合一”“天人感应”观念支配下,对自然力的一种依赖思想。反过来看,由自然而产生的超自然力又使人崇拜自然神祇、祖先神祇,视老虎为山神,视长白山为白衣观音所居之地。从民族文化角度来讲,长白山崇拜过程也是东北少数民族不断吸收汉族文化,由蛮荒向文明进化,民族文化相融合的过程。
当然,自古以来人们更看重人类自身的力量。正如荀子所说:“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荀子·天论》)但在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过程中,保持着对灵山崇拜的肃穆思想,有益于调节人与自然的关系,更便于认识自然,开发自然。因此也不妨说,长白山山神信仰无论从物质资源上和文化资源上说,都是长白山文化的研究起点,诸多方面都可以看出东北少数民族文化吸纳汉族文化的历史进程,说明民族文化互相结合,以汉族文化为主体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发展方向,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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