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节日

4月中，柬埔寨迎来柬新年。这是大节，真正的节日。穿着素洁的柬埔寨人一大早赶往佛寺给僧侣送饭，举行礼佛仪式。离我居所最近的佛寺是瓦兰卡寺，在独立碑街心西面西哈努克大道南侧。据说这是金边建城时期最初的六大佛寺之一，被印在柬埔寨纸币上——前任瑞玲女士对初到的我说，如果找不到家拿出纸币给人看图就行。这座佛寺的供奉人中达官显贵居多，斜对面就是首相洪森官邸；但是寺门向所有人敞开，乞讨的小孩子也比别处多些。

我在公历2月中来到金边，华人的春节刚刚过去，没有体会到这边华人春节的况味。转到第二年华人春节来临时，感受最明显的是金边的市场竟然“放大假”——休市！害得来柬埔寨旅游兼探望的亲友逛不了金边城名声远播的“俄罗斯”市场和中央市场；但这还不是柬埔寨自己的节日。

柬新年期间，平日里居住在金边的人纷纷回乡，喧闹的城市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我也往外省跑，和朋友戈西去暹粒找吴哥仔。彼时吴哥仔是柬埔寨华文媒体上蹿出的一匹黑马，刚刚因报道中国游客在暹粒机场被索小费挨打事件而受到关注。他的报道里引述了海关官员的话：“你们主席那么大方，你怎么这么小气？”这话是有背景的，事件发生的3月底4月初，当时中国国家主席正在此地访问。吴哥仔本是到柬埔寨的一名中国游客。三游两游，不想走了，就在暹粒住下来。首先解决生计的手段是制作旅游信息地图。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去谈，谈好的，将店名和相关信息印到暹粒地图上，地图印制好再免费散发给游客，吴哥仔向商家收取少量的信息费。一年印几版地图下来，生活费有了着落，闲来一边给华人媒体做特约报道员，一边在暹粒安心玩耍。他是深度体验型，在暹粒乡下找了座佛寺出家修行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他身披橙色袈裟服侍师父，念诵自己也不懂的经文，手捧银钵去村子里化缘，不到一个月全程当了一遍高棉僧侣。

因为还在过年期间，还俗不久的吴哥仔说要去自己出家的寺庙给同门师兄弟送供奉，于是我和戈西就随他一起坐嘟嘟车去了暹粒乡下。乡下的寺庙很大，比瓦兰卡庙大得多，也没有太多职业乞讨者。实际上一座佛寺就是所在乡村的中心，学校和医务所都在近旁。后来我慢慢发现，佛寺是柬埔寨公众生活里离不开的场所。一个人的生命起于这里也终于这里，其间（男性）出家、嫁娶、几乎全部节日、投票选举新政府等重大活动都在佛寺举行。柬新年里，佛寺一处空地堆起五个沙堆，象征天界须弥山，礼佛的人们依次绕行，用手轻轻堆一堆沙山，在出口处将数额不等的钱钞奉上。诵经的僧人都席坐于敞开的大殿，人们献上自己的供奉品，僧人接过后，为供奉者诵经祝福。大殿的另一处往往布陈好信众送来的饭菜，僧人依次围坐进食。各家随身带来的饭菜都先交给寺里服务僧侣的信女，一般有鱼、蔬菜和米饭几种，分别倒入庙里的大菜盆，再用银亮的钵盛给僧人。我们进寺时正是中午，转过几个殿后，吴哥仔把我们带到殿后他曾经住过的僧舍。在明亮的阳光下向一间一间小小的茅屋门内望去，可以看到有信众送来的方便面和可口可乐。僧人都在前面殿里吃饭，后面很安静。几个小孩子在那里玩儿，还有村妇闲坐——多是僧侣们年幼的弟弟妹妹和母亲或姐姐，过节来探望在此出家的男孩。在这里，我看明白了佛教和僧人在柬埔寨的含义：佛教就是人们生活的组成部分，僧侣都是自己的家人；在俗的善男自己曾经是僧侣或者可能有一段时间要做僧人，信女是僧人的母亲、姐姐或者妻子。

吴哥仔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吃饭，我和戈西表示赞同。小孩子们很高兴，说一会儿会有人把饭菜从前面带回来，但我们要等僧侣们全部都吃过后才可以开吃。

此后在柬埔寨又过了两个新年，过往的寺庙各有不同，但里面似乎都是一样的人：女子不论年轻年长，都是白衣长裙，手提饭篮；男人温和恭顺，对僧侣出手大方；儿童在寺庙无拘无束，一派天然。

柬埔寨的亡灵节以佛历计算，但差不多都在每年公历9月的后半月或10月的前半月，时长半个月。李财说这个时候地狱的门大开，所有的鬼魂都被放到人间，等家里人送食物。所以亡灵节的形式与柬新年差不多：各家各户都赶早往佛寺送饭菜，不过内容不同于新年，因为饭菜是送给自家逝去的亲人的。当然，结果还是送给僧侣，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作为生者与死者的媒介；而生者与鬼魂，即便以前是至亲至爱，也是相逢而不识。所以，在亡灵节期间，为了提高与自家的鬼相逢的概率，人们要多跑几座佛寺。李财说，至少要跑7座。但亡灵节依然是个欢乐的节日，并不像中国的清明节那样“断魂”。我在金边过的第一个亡灵节同李财一家在一起。大家郊游一样乘车出了城，在1号公路上的一座寺院前停下。寺院里的人像新年时一样多。饭菜送到僧人面前，僧人诵经之后，鬼魂就享用得到了。李财一家准备了两份饭菜，一份带给寺院，另一份在做完仪式后，我们就摆在寺院的桌上准备做午餐。还是老规矩：过了僧人的饭点儿，俗人才可以吃饭。寺院内大树参天，灵塔成林。李财说，柬埔寨人去世后，家人就把火化后的骨灰存放在寺院的塔里。亡灵节柬埔寨也放长假，是人口大流动的节日。柬埔寨人不论身份高低，都会返乡到寺里送饭。寺庙里熟饭熟菜大量堆积，柬埔寨政府会发布文告提醒寺院与民众注意饮食卫生，切勿感染肠道疾病。

11月里的送水节是柬埔寨唯一不以寺庙为中心的重大节日。这个节日的核心是柬埔寨的国王和王室。一般每逢过节，人们都从金边向外跑，只有送水节是例外——外省人往金边涌。送水节期间，人们聚在金边大王宫正东的湄公河畔，一边玩乐一边等待国王乘着宫船游河。可惜我在金边的时候，王宫连续三年没有举行盛大的送水节庆典。但送水节期间依然放长假，在金边之外，民间也会举办划船比赛等庆祝活动，因为送水节是个农耕渔获传统的节日，相当于中国的中秋节。送水节之后，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街市和村路上大量出现的身穿橙色和黄色袍子的僧人。此时雨季结束旱季将来，僧人结束闭门修行，可以出门化缘了。

除了前述的三个重大节日，柬埔寨还有很多节假日，多得有点儿令人应接不暇。比如说送水节是旱季开始的标志，那雨季从哪儿开始呢？御耕节。5月初，“国王”在王宫前一块叫“王家田”的空地扶着牛犁、“王后”随在后面播撒种子，表明一年一度的耕作季节开始。这个仪式深刻地体现了柬埔寨农业国的特征。虽然现在仪式上的“国王”和“王后”都不是真身，但仍然由王族代执仪礼。与王室有关的节假日还有国王生日、王太后生日。此外，公历新年，与现代柬埔寨历史有关的国家节日“独立日”“解放日”，与佛有关的节日“麦加宝蕉节”“比萨宝蕉节”，都会放假。岁尾年初，柬政府都会公布新一年的节假安排，一年会有20多个节日，如果算上前后假日，欢乐的时间就更多了。柬埔寨对外来的节日也照单全收：华人的春节、清明节、中秋节，西方的圣诞节……但总的说来，节日在柬埔寨还没有染上过重的商业气氛，欢乐很单纯。有一次柬新年期间，我和北京同事洪阁、摄像师利宏从腊塔纳基里省赶回金边，谁知车到磅湛省，离金边还有五六十公里时，利宏把车停在荒郊野外的黑地儿里，说他的亲戚朋友在磅湛家里等他一起“趴踢”，他得在这里下车。我问他离家有多远，他说过一刻钟到半小时就会有人来接他。我们几乎是开了一整天的车，连续工作了两三天，他竟然还要去跳一个夜场舞！我和洪阁坚持等接他的朋友到了才继续赶路。利宏是忠诚的同事，肯在柬新年这样重大的节日和我们一起外出采访，实在是难得。

送水节过去，僧侣结束修习，出寺化缘

亡灵节清晨到寺庙送毕斋饭的柬埔寨民众

柬埔寨人重视家庭，天性崇尚即时享乐，这与外部现代社会的重商风尚很不合拍。在节假日对雇员提加班要求几乎不太可能，这让来柬埔寨投资的大小老板们有点儿头疼。工程承包商更是发愁，因为一年里能开工的时间太有限了。

所以，对每一位有意向到柬埔寨试水的潜在投资者，我都会挺认真地提醒一下：要“小心”节日。

御耕节仪式：“王后”播种

御耕节仪式：扶犁耕地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