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籍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回忆说,他觉得很幸运,能够生在云南、长在云南,而且是在一座特别美丽的小城里度过了童年,那时候天空特别蓝、山上的树特别多,让他觉得世界原本就该是这样,长大了随父母搬到昆明生活,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鸟被关进了笼子,总有一种想要冲出去的冲动,这冲动一直蛰伏到他成年以后,让他放弃了云南省林业厅和中央电视台的铁饭碗,走上了野生动物摄影和生态环境保护的崎岖之路。奚志农记忆中“特别美丽的小城”,叫巍山,距大理古城不远的另一座古城。作为一座城,巍山其实是不完美的,它最大的缺陷或曰硬伤,从“巍山”这个名字即可一目了然:缺水。巍山城内并无潺潺流水,城外也不见大江大河,坝子的边际尽皆群山,这几年云南大旱,原本就缺水的巍山更是苦不堪言。
纵观全国各地的古城,不外乎三种情形:第一种以丽江古城为代表,原住民被移除,文化和传统被剥离,徒剩一具空壳成为买卖人和观光客逢场作戏的舞台;第二种要占多数,古城面貌如故,居民也自顾生活,然而古香古色的外衣掩饰不了空洞的内心,脸上也就写满了焦躁和不安,只因这座古城,本是社会的一份子,社会是怎样它便是怎样,如平遥古城,如凤凰古城,实则如此,有形却无神;第三种就很稀有,不单有古朴的面貌,也有古朴的生活方式、古朴的生活态度,有血有肉、形神兼备,巍山古城就是这样一座古城,一座依然活着的古城,一座真正活着的古城。
大理历史上有过两个盛极一时的王国——南诏与大理国。彝族先民“乌蛮”建立的南诏,发祥地就在巍山。巍山坝子在大理坝子南边,只相隔一道山而已,坝子中央的巍山古城和大理古城相似,建于明朝初年,保留着横平竖直的棋盘式格局,走在这中规中矩的城里,想迷路都难。不同于使人兴味索然的大理古城,不能使人迷路的巍山古城依旧迷人,实际上,越是熟稔它,就越是觉得它迷人。大理古城说来只是一座似是而非、七零八碎的古城,巍山古城却是国内保存最完整的明清古建筑群之一,城里城外散布着数百座古民居和城楼、文庙、书院、官署、古桥、古塔、古庙等各类古迹,但巍山古城的迷人之处,并不在于这些古建筑,而在于古城居民日复一日的市井生活,以及市井生活的背后,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感受到的某种气息、某种特质、某种精神。
· 巍山郊外的五百年古寺圆觉寺。
· 巍山古城的老街。
· 巍山古城即景。
从大理古城到巍山古城,不过60多公里路、一个多小时车程,却别有一番天地:不再有中年妇女缠着你要不要住店叫车上山下海喝什么三道茶,不再有演技派来嘘寒问暖地套近乎,也不再有无缘无故的横眉冷对,你可以只管跟随路人从容不迫、或许趿着拖鞋的脚步,穿过1389年建造的拱辰楼,走进城去、走在老街上。老街上挤满了落地的两层木楼,楼下是密密匝匝的店铺,乍看千篇一律,细看包罗万象,有杂货店,有小吃店,有做鞋子的,有做面条的,有给人看相的,有给人看病的,有刻章的,有刻碑的,有取名字的,有代写状子的,有卖马具的,有卖文具的,有卖寿衣花圈的,有卖香烛甲马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人的一生,整整的一生,全都在这街上。
古城里的店铺,大多像它们委身的木楼,历尽沧桑,即便不是百年老字号,也是代代相传的老店。星拱楼南边有家理发店,店里的陈设再简单不过了:一面镜子,一条长凳,两把椅子,谁能想到呢,就是这么一家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的理发店,已经开了30多年、传了祖孙三代,每天稀稀拉拉的客人都是长年累月的熟客,诗人于坚也算是回头客——早年于坚在这剃过头,隔了十多年,于坚到巍山,又来这家店,“唯一的变化只是墙壁粉刷了一下,剃的还是十年前农民最喜欢的发型。”北街上有家做杆秤的老店,店主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多数时间他不是在忙着做杆秤,而是坐在那里悠闲地抽烟喝茶。做杆秤的手艺技术含量很高,早些年并不鲜见,但后来,职业商贩们都用上了简便的电子称,唯有街子上的老乡们还固执地用笨重而不易做手脚的杆秤做买卖,做杆秤的手艺也就越来越稀有,时而有人从邻近的下关、云县和南涧到巍山,就为买一把杆秤回去。杆秤店对面的刻碑店同样是家老店,碑有各式各样,最常见的还是墓碑,或许是这一行过于沉重了,店主养了两只喜鹊,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四处活动。这两只喜鹊终日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散步和串门,俨然也是城里的居民;而城里的居民在街上走,遇到这两只喜鹊,也会停下脚步去问候它们。
巍山人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散漫而慵懒,对待生意的态度也大抵如此,随时都能放下。老街不算长,一顿饭的工夫足够走个来回,经常是走过去那店家还开张着,走过来他已经大门紧闭,而边上的人会告诉你店主去买菜了,去喝茶了,去打牌了,去遛鸟了,甚或不知干什么去了。街头巷尾,常有闲在家的主妇,在院门口置一只大箩筐,盛着几袋干野菜、核桃仁、炒瓜子和当地特有的椒盐蚕豆,也总少不了一摞自家缝制的鞋垫,主人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缝着鞋垫。很多时候,那草座子或小板凳上空荡荡地,来客需大声呼喊,她才从小院里慢腾腾地走出,有时千呼万唤也不出来,那时她八成是在厨房里忙碌,也可能是一位耳朵有点背的老太太,听不着也看不见,却丝毫也不担心家门口的“商品”被人顺走——偷偷摸摸的事,在这座城里几乎从未发生过。老街上最常见的茶馆,只是一间素面朝天的小屋,屋里屋外摆几张方桌、几张小凳,茶是最普通的青茶,交一两元茶水钱,随便喝多久都行,既非体面的去处,也非赚钱的行当。茶客整个下午泡在茶馆里,抽着水烟筒、听着半导体收音机、说着谁家的三长两短,茶馆的主人往往就混在茶客当中,虽说是惨淡经营,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阴霾。有家茶馆贴满了妙趣横生的肖像画,一打听,原来茶馆的主人也是一名画像师傅,画中人物都是常来喝茶的客人。其实不光是茶馆,在巍山,不管从事哪种营生,光景好的怡然自得,并不会挖空心思谋求更大的发展,光景不好的也泰然自若,甘愿过细水长流的日子。
生活虽简单,却并不枯燥,老街上每一家看似陈旧的店铺,后院都是一个鸟语花香的缤纷世界。遛鸟大约是男人们最热衷的消遣,在这座城里简直蔚然成风。但凡天气晴好,每天上午和黄昏,城西的文庙里满是遛鸟的人,人们将大把时间用来听鸟歌唱、对着鸟诉说、闲谈和静坐,不会可惜又浪费了几寸光阴几寸金,只会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回家去。从这个意义上讲,巍山人虽普遍不富裕,却过着一种近乎奢侈的生活。甚至遛鸟的场所文庙说来也是一种奢侈,亭台楼榭都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决计是值得大力开发的旅游资源,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被围墙圈起来、以“国家风景名胜区”的名义卖门票赚钱。仅此一点,巍山城就显得难能可贵。
巍山古城里的生活,用一个流行的词来说叫“慢生活”。一座城的生活节奏,从来都跟它的城区面积和楼宇高度成正比,故而昆明较上海慢、大理较昆明慢,巍山的慢却是一种风骨里的慢,并且,有别于西部小城惯有的迟滞呆板的慢,慢中蕴藏着看不见的力量,就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是的,巍山缺水,水却以另一种形态,时时眷顾着巍山,在这座“无为”的小城里,到处流淌着水一般的生活智慧: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柔弱似水,也坚韧如水。
· 巍山古城街头。
· 巍山古城里的茶馆。
· 巍山古城街头。生活在这样一座城里,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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