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曾经提及,金门本岛的形状像一只张开双翅的蝴蝶。古宁头就在这张开双翅的蝴蝶的左翅最上面的尖角上,也就是在金门本岛的西北角。
我来到曾经硝烟弥漫的古宁头。展现在我的眼前的古宁头,树木苍翠,一片宁静。在古宁头建有专门的“古宁头战史馆”,详尽记录那场惨烈残酷的生死之战。通向古宁头战史馆的又长又笔直的道路是用白色长方形花岗石铺成的,而在这花岗石大道之中,左右各有一道红色的纵线,是用两排红砖铺成的,象征着当年血流成河,流向古宁头战史馆。
古宁头战史馆的外墙砌成城堡状。门前有一国民党部队战士铜像。大门两侧是参加过古宁头战役的两辆坦克。进入古宁头战史馆之后,我首先来到放映室,观看关于古宁头战役的纪录片。这放映室相当先进,采用双银幕放映,一个银幕如同普通影院银幕那样竖立着,另一个银幕则横躺在观众席前。竖立的银幕放映战争画面,水平银幕放映战争示意图,用动画箭头表明战场的位置。这样的双银幕放映,使观众对于战争的地点、场面有一清晰的认识。
在展示大厅的正中,是一幅蒋介石视察金门的巨大油画,胡琏在侧陪同蒋介石,表明胡琏在古宁头战役中的地位。其实,关于古宁头战役的国民党军队的最高指挥官究竟是谁,有过“汤胡争功”的争议。当时,国民党政府福州绥靖公署代主任汤恩伯将军从厦门败退金门,代理金门防卫总司令,汤“请辞”。蒋介石在1949年10月22日急电金门汤恩伯代总司令:“金门不能再失,必须就地督战,负责尽职,不能请辞易将。”与此同时,国民党东南军政长官陈诚派为舟山防卫司令胡琏出任金门防卫司令以取代汤恩伯。汤恩伯在10月22日发布作战命令:“所有金门岛部队,在十二兵团胡司令官未到达以前,均归二十二兵团李司令官(李良荣)统一指挥。”然而,胡琏尚未到任,10月25日凌晨中国人民解放军就登陆金门,汤恩伯坐在金门外海的兵舰上指挥反击。古宁头战役的实际指挥者是国民党第二十二兵团司令李良荣和第十八军长高魁元。胡琏在古宁头战役打响后26日上午十时才抵金门水头村,实施指挥,当时战斗的高潮已经过去,但是胡琏指挥了后半期的战斗。
当时,中国人民解放军所向披靡。曾任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战役的手下败将。中国人民解放军攻福州、取厦门,一路破关斩敌,锐不可当。尤其是在进攻金门本岛之前,很顺利就攻下金门的大嶝岛和小嶝岛,骄傲轻敌思想滋生。在大、小嶝岛的战斗中,已经发现在战俘中有国民党第十八军主力第十一师胡琏手下的士兵,这表明虽然胡琏尚未到达金门,但是胡琏兵团已经到达。中国人民解放军28军副军长萧锋亲自审讯这一俘虏,并把这一重要情报报告司令员叶飞,叶飞却说:“不可能吧。胡琏兵团还在潮、汕地区未动。”叶飞对肖锋说:“看来大陆再也不会有什么大仗打了,你们28军就扫个尾吧。”正因为这样,叶飞以为金门的守军不过是残兵败将,殊不知当时蒋介石以胡琏的十二兵团换防李良荣的第二十二兵团,胡琏兵团已经到达金门在那里构筑工事,而李良荣的第二十二兵团尚未撤走,所以金门岛上驻军总兵力达到5万人,完全出乎叶飞意料之外。
胡琏是黄埔军校四期毕业生,蒋介石的嫡系,他所率第十八军第十一师是国民党王牌师,曾经与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期周旋。在淮海战役中,胡琏任十二兵团副司令,而司令是黄维。十二兵团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团团围住,司令黄维被俘,而胡琏却率一部兵马从双堆集突围。在突围时,胡琏被一颗手榴弹炸伤,乘坐坦克逃走,转到上海就医,手术时在他背部取出大小弹片32片﹐有几片与肺、心“仅一纸之隔”,未及要害。胡琏休养后受蒋介石接见,胡琏提出要重建第十二兵团,得到蒋介石嘉许。于是,胡琏到处招兵买马,重建了三个军,重新恢复十二兵团番号,蒋介石配给美式装备,成为蒋介石手下一支新的骨干军队。
胡琏兵团原本在广州,面对中国人民解放军林彪部队即将攻打广州,蒋介石为保存实力,命令胡琏兵团从汕头上船,撤回台湾。行至半途,接蒋介石命令前往金门,置换李良荣的第二十二兵团,于是从海上开往金门。
10月24日晚9时,解放军第一梯队28军82师的244团、28军84师的251团、29军85师的253团和28军82师的246团3营分别在澳头、大嶝、莲河登船完毕。出发时盛传:“明天中午在金门城里吃中饭!”所以部队当时只带一天的粮食。原定在蝴蝶形的金门本岛中央最狭窄的部位海滩登陆,这样可以从中间突破,把金门一分为二。不料,由于潮流的关系,船向西漂流,解放军在25日凌晨一时半抵达金门本岛西北角的古宁头、垄口、后沙一带海滩。
古宁头战史馆门口陈列的第66号坦克,透露了古宁头战役的重要细节。中国人民解放军选择在茫茫黑夜里登陆金门,就是为了出其不意,突然袭击。然而,解放军刚一登陆,就被发现。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解放军发动金门战役前夕,国民党军队已经获悉准确的情报,于24日在金门本岛的西北海滩举行反登陆演习,作了充分的准备。24日下午,国民党战车(即坦克)第三团第一营三连一排的第66号坦克在演习中发生故障,履带脱落,停在古宁头海滩往内陆的要道上。排长杨展只好下车修车,但是怎么修都修不好,一直搞到天黑。于是调来65号、67号坦克来拖,拖不动。这三辆坦克就停在那里,修到半夜,还没有修好。
25日凌晨1时多,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那是国民党201师的突击排排长卞立中在查哨时误踩地雷。这一爆炸声把那些沉睡的国民党士兵都惊醒,以为“共军来了”,纷纷进入阵地。就在弄清楚是误炸之后,准备撤销警报之时,修坦克的士兵发现海滩上真的有“共军”登陆,于是就用三辆坦克上的火炮猛射,其中一发炮弹击中解放军的一艘弹药船,引发猛烈的爆炸,海滩上火光冲天,登陆的解放军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中。那些因地面误炸而进入阵地的国民党军队居高临下猛烈射击。据国民党军队机枪手李志鹏回忆,他在半小时内就射出5000多发子弹。由于一登陆就被敌军发现,解放军损失惨重。
解放军在登陆之后,不仅因偶然的原因当即被国民党军队发现,而且不久就遭遇退潮,使千方百计征集得来的200多艘船只全部搁浅海滩,被炮火所烧毁,翌日国民党军队又派飞机炸船,以致登陆部队无船可退,后援梯队无船可乘。另外,登陆的三个团各自作战,缺乏统一指挥。
即便如此,解放军仍发挥强大战斗力,在登陆之后数小时,攻占古宁头的北山村、林厝、南山村,建立了古宁头阵地,与数倍于己的国民党军队展开殊死的战斗。25日下午四时,在林厝的战斗中,解放军击毙国民党十四师四十二团团长李光前。
26日凌晨,解放军又紧急征集一些船只,由246团团长孙玉秀率该团的两个连和第85师的两个连增援。246团在湖尾登陆;另两连在古宁头登陆。
26日上午8时,国民党一一八师在坦克的掩护下,在空军支援下,向固守林厝的解放军发起猛攻。
26日上午10时,胡琏赶到金门。后来他在回忆录中写及:“立即电话正在前线指挥作战之高魁元军长,询问目前状况。……高以低沉声音答说:‘战事仍在激烈的进行中,形势相当严重,即派车接司令官来。’我听此话,突然千钧在肩。……车到即行,不二十分钟已到湖南高地前线。当以责任所在,并未顾虑形式上之交接,迅即实施指挥权。……通电话后,前方士气大振。尤以装甲兵之战车营为甚,纷纷要求与我通话。上述官兵,久与我共同驰驱疆场,今兹彼辈于徐蚌战后(注:国民党称“淮海战役”为“徐蚌会战”),得在金门杀败来犯共军,愉悦之情,不觉流露其长官之前,当勉以再接再厉,黄昏入暮,各团合围,共军遁入古宁头村内。”
26日下午2时,守卫古宁头北山村、南山村、林厝的解放军与进村的国民党军队展开空前酷烈的巷战。
26日下午4时,古宁头的解放军作最后的顽强抵抗。北山村、南山村、林厝一带枪炮声不绝于耳,血染山村。
解放军登陆部队总共9086人(其中船工约350人),经过三天两夜苦战,大部分被歼,古宁头阵地失守。27日清晨,登陆部队残部被迫从北山村、林厝、南山村,退缩至北山村,最后又被迫退至古宁头断崖之下的沙滩,作最后的反抗。登陆部队残部被国民党军队三面包围,后面是大海,无退路。据古宁头战史馆记载,当时解放军共约1300多人,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400多人战死,900多人被俘。
从古宁头战史馆得知,1949年10月27日古宁头战役获胜的消息传到台北,蒋介石连说三句“好极了”。然后又说道:“这一仗我们全胜了……台湾安全了。”
当时尚在重庆的“代总统”李宗仁还致电陈诚祝贺:
特急,台北陈长官辞修兄:
金门守军奋勇应战,予以重刽,捷报传来,人心振奋,吾兄董督有方,将士用命,至足佩慰。希即传令嘉奖,查明有功将士,呈报国防部,分别奖赏,并盼再接再厉,晋建殊勋,无任企望。
李宗仁
关于古宁头战役双方的伤亡数字,国共双方各说各话:
大陆方面最初称“全部壮烈牺牲”,此说源于当时毛泽东以中央军委名义致各野战军前委、各大军区的电报中:“三个团登陆金门岛,与敌三个军激战两昼夜,后援不继,致全部壮烈牺牲,甚为痛惜。”
关于国民党军队的伤亡人数,大陆方面称国民党军队死伤9000多人,国民党方面则称阵亡1267人,伤1982人,共3249人。不过,金门在1953年建立的金门地区国民党军队阵亡将士公墓,安葬了4500具遗体。这些战死者还包括在大担、二担以及南日岛战死的国民党军队将士,而大担、二担以及南日岛的战斗规模远比金门之战小,可见国民党方面公布的在古宁头战役中“阵亡1267人”,这数字是明显缩小了的,正确的数字应是“阵亡3500人”。
后来,大陆方面称解放军登陆部队大部牺牲,幸存被俘者仅3900余人;国民党方面称俘虏“共军”总共7364人,其中201师俘虏1495人,118师俘虏3204人,11师俘虏735人,18师俘虏995人,14师俘虏935人。不过,倘若解放军被俘为7364人,那么战死者为1722人。这与国民党军队“阵亡3500人”似乎不相称。
又有国民党方面的资料称,解放军被俘为5175人,阵亡为3873人。这一数字似乎比较接近真实。
2009年马英九在纪念古宁头战役60周年的感言中称:“60年前的今天,万余共军趁夜暗突袭金门,守军奋勇反击,双方激战3日,最后7000余名共军被俘,约3000名共军与1200名国军躺在金门岛西北角这个过去默默无闻的古宁头,再也回不到亲人的身边。”
这是国民党当局的最新说法,即“共军”约3000名战死,7000余名被俘,而国民党军队则只有1200名战死。这一数字显然不合实际情况。
2009年10月21日台湾《中国时报》的《改变历史的古宁头大捷》一文称:
九千名共军在(一九四九年)十月廿五日清晨三时坐船分批攻金,与金门二万五千蒋军(中共宣称六万)发生激战,廿七日清晨战事结束。四千共军战死,五千被俘,其中二千人志愿返回大陆,国军于一九五二年分批遣返大陆。他们一回到大陆即惨遭迫害,八〇年代初始稍获改善。他们说:“苦战三天,受苦三十年”。国军阵亡一千二百多人,负伤一千九百余人,中共文件则称蒋军战死四千人。
《中国时报》所提及的古宁头战役双方伤亡、俘虏数字,又与马英九不同。
看来,这些数字还有待历史学家摒弃偏见,细细考证,才能得出接近于历史真实的数字。
这些俘虏被押往台中干城营房和东海岸绿岛的“新生营”实施“新生训练”,其中包括244团团长邢永生、参谋长朱斐然、251团团长刘天祥、政委田志春、参谋长王剑秋、244团政治处主任孙树亮、251团副团长马绍堂等。经过“教育改造”之后,有900多人(年龄较大、受过伤以及表示坚决不肯留台湾的)于1950年5、7、9、12月分四批被载上渔船遣返大陆。这些人在南京、杭州和福州接受审查之后,大都被开除党籍、团籍和军籍,回乡务农。也有的被判刑。直到1983年中共中央发出文件,要求对金门被俘人员进行复查处理。绝大多数人恢复了党籍、团籍和军籍。改为复员军人,补发了复员费。
大部分战俘留在了台湾,其中年轻的被补入国民党军队,也有的安置到台湾各地工作。如原244团的医务人员赵宝厚,被俘后编入国民党部队,在台湾上了军校,成了军医,退伍后在台湾开牙科诊所,1988年带着台湾的妻女回山东泰安探亲。
最后一个被俘的是解放军29军85师253团团长徐博,他躲在金门主峰太武山北侧山洞中,直到1950年1月因在夜晚偷吃附近田地中的红薯而被捕。徐博是浙江慈溪人,知识分子,原任253团副政委。他被捕之后被押往台北枪决,年仅30岁。
在古宁头战史馆还透露,在古宁头战役中,蒋经国曾经冒着炮火到了金门。
蒋经国在1949年10月26日这样写及(他在日记中以惯用的“匪”字称解放军):
今晨接汤恩伯总司令电话报告称:“金门登陆之匪,已大部肃清,并俘获匪方高级军官多人。”我于本日奉命自台北飞往金门慰劳将士,十一时半到达金门上空,俯瞰两岛,触目凄凉。降落后乘吉甫车(注:即吉普车)径赴汤恩伯总司令部,沿途都是伤兵、俘虏,和搬运东西的士兵。复至最前线,在炮火中慰问官兵,遍地尸体,血肉模糊,看他们在极艰苦的环境中,英勇作战,极受感动。离开前线时,我军正肃清最后一股残匪。下午四时,飞离金门,但脑中已留下极深刻的战场印象,到达台北,已万家灯火矣。金门登陆匪军之歼灭,为年来第一次大胜利,此真转败为胜,反攻复国之“转折点”也。甚愿上帝佑我中华,使我政府从此重振旗鼓,得以转危为安,转祸为福,幸甚,幸甚!
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中国人民解放军歼灭国民党几百万军队,从东北一直打到西南,古宁头战役只是大胜中的小败。对于蒋介石,对于当时的国民党当局来说,也就是大败中的小胜。然而,蒋介石却把古宁头这一小胜,称之为“古宁头大捷”,是“扭转历史”的一仗,甚至是“历史的转折点”。蒋介石一而再、再而三宣称,要发扬“古宁头精神”,要以“古宁头精神”来“反攻大陆”。
其实,古宁头战役的真正历史意义,在于由此形成台、澎、金、马与中国大陆相对立的局面,一直今日。就这一点而言,要了解海峡两岸的历史,不可不知古宁头战役。
2009年古宁头战役60周年之际,马英九来到金门古宁头发表演讲,指出:古宁头战役“开启了两岸60年隔海分治的历史格局”,希望“把‘杀戮战场’变成‘和平广场’”,“化解仇恨对立,让杀戮走入历史,使和平成为永恒。”
我走出古宁头战史馆,骑上自行车,游历当年的古宁头战场。这里的林厝、北山村、南山村是当年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解放军登岛部队凭借这三个小村的房子,跟形成包围圈的国民党部队展开空前激烈的巷战。在枪林弹雨之中,登岛部队放弃了林厝和南山村,集中到北山村。
在北山村古厝群,我看到一幢特意保留下来的闽南式古厝,墙壁上千疮百孔,足见当年这里巷战之激烈。屋前有一石碑,记录当年北山村是巷战。
战场的硝烟已经消散,我骑车在今日古宁头,那一带山清水秀,成群的鹭鸶来此避寒,正盘旋在金门慈湖上空,筑巢安家。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