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醒着的么？
我在梦里也这样问过。
一连几日的大梦，让我不能分辨，我此时身在混沌之中，还是明朗之中？抑或很多时候，现实是混沌的，梦境是明朗的；现实是破碎的，梦境是延绵的；现实是多疑的，梦境是笃定的；现实是静止的，梦境是流离的。
这场梦开始于庚寅年的子时，那是万家灯火骤然灿烂的时刻，中国千万里土地上鞭炮齐鸣，之后，我耳畔枕着零星炸开的爆竹声，进入到这个长梦之中，而这个梦，与现实的接驳早已冥冥发生。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没错，我正匍匐在单车上，努力地蹬踏板，心里打着拍子，一脚踩下去，一脚收回来，一个陡坡翻过去，一个斜坡滑下来，一侧是山，一侧是海。我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均匀而粗重的喘息声。而这喘息声不时被掩盖住，因为海浪在拍击礁石，风在抖动树叶，有时候还有突如其来的暴雨，无情地击打着头盔。
更多的时候，是阴天，因为海面上会蒸发大量的水汽，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我的头顶，堆积成暗青色的云，不是那种白得发亮的云，而是藏着闪电的、憋着力气的，使劲酝酿又强作镇定的云。它在山海相接处缓慢游弋，有时在某个地方扯开一个洞口，漏下几束日光。这日光格外不寻常，格外神圣，光线犹如芦苇，清晰可见那柔和灿烂的轮廓，日光照射的那片海域就如同被煮沸了，如果是清晨，就是金色的，如果是正午，就是银色的，总之有了温度和亮度，眼睛若不小心撞入这壮阔的光影，人心就跟着沸腾回暖，明媚如春……
我身侧的风景，随着骑行在逐渐变化，我的心情，也在变化，生命、情感、身体与心灵的一切迹象，都随着梦境变化着……
我就那么一直努力地向前骑，很少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就拍照片。海浪的声音退去了，还有晨风和鸟鸣，峡谷里的风声悦耳动听，不徐不疾，也不高亢激越，只是那么轻抚你，按摩你的耳廓。当然，也会有城市的车流，嘈杂的人声，这是最令人心烦意乱的，但更多的时候，你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怦怦怦……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一样的节奏，整个世界都融合到你的心跳中了。
车流滚滚……
人潮攘攘……
山脉起伏……
海天绵延……
而我怎么还在路上啊？我的终点在哪里啊？我为何气定神闲，一点也不慌张呢？好像终点丝毫都不重要。
我的耳边，开始有了风雷之声，有了啼哭声，海浪中会藏着哭声么？这哭声还夹杂着炮火声，还有船舰起锚的声音，铁轨上的电车开到码头上来了，独轮车，还有牛车也是，那么多的人要上船呢，为何他们的脸上如此悲伤？
“那是你的幻觉吧？”同行的人说，孩子们嬉闹着围上来，“是幻听，幻听，不然就是你自己哭了……”
于是我醒了。
我醒来的时候，眼角挂着泪珠。
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
这山叫玉山。
这路叫南回公路。
这海叫太平洋。
这脚下的土地叫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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