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态自我范式的确立
“自我范式”也即自我在此存在于现场的范式。“自我范式”是存在哲学与美学的最基本和最主要的问题之一,它本质上不仅是如何看待自我的问题,更关涉到自我与自然生态、自我与社会人文生态,即自我与自我之外的包括生物与非生物等一切存在物的关系。老庄生态美学“天人合一”观是确立“自我范式”最为坚实的哲学基础。老庄“道性同构”范式是以“天人合一”为审美终极旨归的,主张的是天与人合于“一”或称“道”,即合于“自然”的大生态整体观。在这里,首先要对主体地位有一个明晰的认知:天先于人,天大于人,但天不主宰人,天在时间上是无限的,在空间上是无垠的,天与地在气的中和下孕育滋养了人与万物,却无为、无执、无待、不自生、不主宰。苍天与大地既为人父人母又与人同在共生、相辅相成,天与人之间只有彼与此之分却没有主与客之分。其次要对“合”的方式有一个明确的界定:“合”是“和合”之意,有着和谐、亲和、融合、配合、合作等多重意义。由于天先于人、天大于人、天孕育滋养人,因而,“天道”对“人性”有观照、衍生、引导的功能,所以,“天人合一”是以天合人、以人配天、天人互动的过程,也即天与人是主体间性的关系。这就要求“人性”顺应于“天道”、效法于“天道”、统一于“天道”,然而却不是“同一”于“天道”,因为“天道”太伟大、高超、至美、奥妙了,人类永远无法全真地穷尽地认识与效法“天道”,更无法也没必要“同一”于“天道”。人与天始终会有那么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人性”与“天道”也始终会有那么一点无法消逝的差异,这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道”,是人类永远无法穷尽地认识的自然奥妙。基于此认识,“余氏命题”着眼于在“上帝”精神境界的“应然世界”与“牛顿”现实层面的“必然世界”之间寻找适合于“天人合一”宇宙观、价值观、审美观和符合于人类与自然万物和合共生、不断演进的“适然世界”。本研究认为:老庄生态美学思想“道性同构”范式宗旨就在于在“应然”与“必然”之间寻找一个“适然”的界点以构筑与宇宙之道普遍精神相合的,同时又具有当代存在价值的“人性”存在范式——人的自我范式。
美国生态思想家托马斯・贝里强调,每一个历史阶段人类都有伟大的工作要做,而我们时代的伟大工作即是呼唤生态纪的到来,在生态纪中,人类将生活在一个与广泛的生命共同体相互促进的关系之中。全球绿色治理要做的,首先是以生态整体的角度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建立新的“绿色正义”共识与全球安全的模式,把生态问题上升为一个全球面临的共同安全问题。[6]在“生态纪”姗姗来临之际,需要人类建立新的“绿色正义”共识与全球生态安全模式,这就迫切需要有生态文化的引领,而生态文化的核心就是确立生态自我范式。超越是老庄生态哲学与美学最显然的品性,也是老庄生态文化的精义和智慧的凝结,更是老庄生态美学思想的本质和灵魂所在。修养超越精神,是确立生态自我范式最基本的方法。老庄超越的指向是多方位多层次的,涉及宇宙、社会、人生的方方面面,但最核心的是对现实异化的人的心性的超越。老庄的超越是要消除异化,还人性以本初之美、素朴之美、无为之美。
在现实生活中,权位、钱财、功名、美色是迷惑人的心性的四大物欲,人们往往会把权位、钱财、功名、美色的占有作为衡量人生价值的标准和人生的普遍追求。老庄则在这种价值观念和普遍追求中,发现了“人为物累”、“人为物役”的人性异化现象,老庄正是在对人性的异化现象的批判中,提出了对现实物欲价值的超越。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认为,缤纷的色彩会使人眼花缭乱,嘈杂的音调会使人听觉失灵,丰盛的食物会使人舌不知味,纵情狩猎会使人心情放荡发狂,稀有的物品会使人行为不轨。因此,品德高尚的人能够自觉地摒弃物欲的诱惑而保持安定知足的生活方式。庄子曰:“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庄子・逍遥游》)庄子认为,“名”是“实”所派生出来的次要东西,我何必去追求这次要的东西呢?鹪鹩在森林中筑巢,不过占用一棵树枝;鼹鼠到大河边饮水,不过喝满肚子。言外之意是说,人生在世只不过几十年,长寿者也只不过是百来年,吃得饱、穿得暖、有居住就足矣,又何必再去追求那些虚有的功名和多余的身外之物,让自己弄得很累、很不自由、很不开心呢?庄子深刻揭示了“物累”、“物役”乃至“殉物”的种种异化现象,尖锐地指出,“功名”欲望成为一种桎梏、一种枷锁,束缚着人的心性,制约着人的主体精神,压抑着人的创造能力。人如果热衷于对功名和其他身外之物的追求,就会丧失了最可宝贵的人格、尊严、真性、健康、快乐和自由,在物欲满足的同时人自身的价值失落了,变成了“神亏”(精神堕落)的人。庄子曰:“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在庄子看来,人是可以通过“无己”、“无功”、“无名”的人性修养来超越异化现象的。这种超越,是消解权位、钱财、功名、美色等外物的异化作用,把人从“物役”的束缚中解放出来,重新回到“物物而不物于物”(《庄子・山木》)的人性本初之美上来。“无功”、“无名”是一种大智慧、大超越,“无己”是一种更高的存在境界,目的都是要改变“物累”、“物役”、“殉物”所造成的人的心性闭塞、僵化和堕落,旨在打破人们对“物”的崇拜,使人自身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得到真正的体现。提倡“无己”、“无功”、“无名”,不是摒弃自我和否定功名,而是摒弃自私和否定功名价值的异化与追求功名对人产生的负面作用,不是把人导向虚无而是超越功名的束缚以“无”自我的形式达到“有”真正自我的存在。庄子通过“无”达到“有”的思想,充分体现了老庄生态美学的超越智慧。这里的“无”是一种超越功名的束缚、杂念、压力的干扰后所带来的宁静空灵、豁达从容、自由自在的心灵状态。在这种心灵状态下,才能更好地发挥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无己”、“无功”、“无名”也不是“出世”的思想,而是一种“超世”的新型价值观:功名的获得并不完全等于人生价值的实现,如果以丧失人的主体精神、独立自由、健康快乐为代价去获取功名则毫无价值毫无意义。这种“超世”价值观是基于对人自身存在价值的高度重视之上的,是对人的生命价值、生存意义的终极关怀。这种“超世”价值观,通过“无”所开辟的是一种生命健全、心性澄明、人生自由的审美生存之境;通过“无”所确立的是一种自然素朴、宁静淡泊、虚空包容的审美存在的自我范式。正如柏拉图所说:“当一个人真正觉悟的一刻,他放弃追寻外在世界的财富,而开始追寻他内心世界的真正财富。”[7]
老庄“超世”审美存在自我范式,与儒家的“入世”存在价值观、佛家“出世”存在价值观有着本质区别,这种区别从本质上说就是其内在的超然性,它既超越了儒家重功名、重礼仪、重社会意识的积极“入世”的人生观,也与佛家重圆满、重超度、重彼岸世界的消极“出世”人生观所不同。老庄道家的“超世”存在价值观对于涵养人的精神,塑造理想人格,树立正确的价值导向,充分发挥人的个性才能和创造力,都有着积极的作用。“无”的超越智慧是老庄文化最具独特价值的贡献,其深刻性在于它的批判性和前瞻性。纵观历史文化价值,一切真正有智慧的哲学和思想,不是对现实世界的迎合和歌颂,而是对现实异化现象及其根源的批判和扬弃,从而指向更合理的未来存在之路和更超然的审美存在自我范式。老庄生态美学自我存在范式的审美性主要体现在以“无”超越“有”,最终臻及自然而然的天道精神和无为而为的人类德性。这是符合老庄一贯倡导的天道本初之美生成论原则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同时也是符合老庄一如操持的人性朴真之美价值观准则的:“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在老庄看来,“无”是一种自然、本真、虚静、淡泊、空灵、鲜活、生动的状态,它没有芥蒂、固执、成见、因袭,它无挂无碍、无穷无限、无持无待,它是生生之源、万物之本。“无”是自然的本原状态,是“道”的本质特性。老庄的超越正是这种真正的大智慧。老庄的超越审美思想给人们确立了与“道”相通的自我存在范式,从而观照人们超越功利、返朴归真、追求自由,以审美的人生态度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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