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倦怠期的情侣愈来愈没耐性
现在,故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我看到了极光,《两天一夜》也画下句点。但还是有些问题吧——我到底是谁?我现在幸福吗?这些仍然很难回答。
那让我们换一下问题吧。我是个成功的人吗?
嗯,好像是耶。我做了五年的国民综艺节目,成了全国人民都认识的知名人士,而且我也才39岁呢。如果说这就是成功,真可以算是最棒的成功了。但出社会工作过的人都知道,成功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愈华丽,背后的影子就愈深、愈黑。为了揭开颁奖典礼的华丽序幕,就必须要有某个人在舞台后面,拼死拼活地推动这一切。人生啊,就是这样。
其实一开始时并不是这样的。
刚开始做《两天一夜》时,我们工作起来都不会喊累,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光、什么是影。李明翰制作人、我、申孝敬制作人、李有静编剧,我们一起熬夜、一起录影、一起培养这个节目。《两天一夜》刚出生时,就像婴儿一样活泼,每天都会长大一点。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长,我们会连他大便在尿布上都甘之如饴。无论工作再怎么疲惫、辛苦,看着这日渐茁壮的节目,就会忘了一切辛苦。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孩子渐渐长大成人,节目也进入稳定期。收视率依然第一,而观众的反应也十分热烈,但对我们来说,养育新生婴儿的那种刺激消失了。彼此就像进入倦怠期的情侣一样,“我不是不爱你了,但似乎不像以前爱得那样激烈了,但因为我觉得你是无法被取代的,所以从结论上说起来,我总还是爱你的”,大概是这种感觉吧。女方可能会说:“神经病!你没头没脑在说什么!”甚至会对我发脾气,但老实说大家都是这样。就像倦怠期的情侣逐渐失去耐性一样,工作的意义逐渐消失,原本遗忘的疲惫感便随之而来。身为总制作人的我是如此,其他人我想更是严重吧。在华丽的舞台背后,那些一直默默紧抓住绳子支撑节目的人当中,开始有人倒下。一开始是助导。当时助导们一个礼拜的工作行程,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撑得住的。星期一从清晨勘景到深夜,星期二开会、傍晚做个预习。星期三要熬夜剪辑,然后节目在星期四深夜试播,随后就会收到要修改很多东西的指令。改完之后又是星期五早上,又该出发去录影。然后大家一起去录影,等助导们疲惫不堪地回来已经是星期六下午,而隔天又要为了节目播出做最后收尾,等所有的工作都结束后,把带子交出去已经是星期日中午。简单说来,他们是星期三上班,星期日下班的体制。
他们在剪辑室里小睡,或是在前往录影现场的车上睡。这可不是人过的生活,四处都能听到哀嚎声:“太累了,前辈~”“好像要死了,前辈~”“救救我们吧,前辈~”。
唉,真是抱歉,但我又能怎么办?如果我是台长,一定会给你们很多分红,或是减少工作量,或是帮你们加薪。但我也只是个受聘的员工,实在没有办法。不,老实说有办法。那就是在春天或秋天节目改版时,换成一个比较轻松的节目就好。然后再招募新的助导进来,但我做不到。
因为这地狱般的业务量,所以助导的技术快速进步,我很害怕让他们离开的同时,节目的完成度也会随之下降。而且这几位后辈还有着令人惊艳的才华,把那些才华让给别的制作单位实在很可惜。我想赢家通吃的欲望,蒙蔽了我的双眼。最后,每次节目改版时,我都得挽留后辈:“你们再多牺牲一点吧,这是公司的希望,也是观众的期待。这对你们的经历也有帮助,就算再怎么辛苦也要忍耐帮忙,这样大家才不会死翘翘。”幸好,没有人真的死掉。
但我的属下其中有一位因为长期坐在剪辑室,最后搞到椎间盘出问题,还有另一位因为压力导致精神障碍住院。而我依然对着从医院回来的他们说尽甜言蜜语:“你就再做这一次吧,真的是最后一次,下次改版时,我一定不会把你算进来。”说服他们后,我跑去抽了根烟,此时有人跑出来跟我说话,那是我心里“真正的我”在责问。“为什么你要拿公司当借口,拿观众当借口,拿经历当借口?老实说都是为了你自己!是你不想放弃现在到手的成功!”我觉得心好痛。是的,其实都是因为我贪心。因为我想成功,我得靠着后辈的牺牲才得以维持节目冠军的宝座。
当然,我对后辈感到很抱歉。说什么收视率第一啊,我到底都让这些生病的孩子做些什么去了……但每当有这种想法时,我都会启动防御机制。“不,这哪有什么,又不是只有我受惠,靠这节目养活的人有多少,有编剧、摄影师、演出者。要是我倒下了,大家都会完蛋……”我都像这样自圆其说,说服自己绝对不能软弱。不管了,反正就这样,看能走到什么时候吧。当助导们在剪辑室里忙得死去活来时,我则在会议室里折磨编剧,逼他们想出更好的创意,我们每次都通宵开会,于是节目继续维持收视冠军。但节目愈是成功,身边的人就愈是受害。不,不光是身边的人,我自己也是受害者。
到底想求什么荣华富贵
《两天一夜》刚开始播出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她今年已经五岁了,我却几乎没有她一岁到四岁的记忆。凌晨回家时孩子已经睡了,而唯一休息的星期日我则是整天在睡觉。因此我几乎没有跟孩子一起玩的回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玩。虽然曾经帮她换过几次尿布,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脏尿布。跟妈妈在一起时,孩子玩得很开心,但只要我一出现,她立刻会号啕大哭。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对孩子来说,爸爸只是路过的人而已。最悲伤的是,我穿好鞋子、背起行李准备上班,假装愉快地说:“爸爸去上班啰!”孩子也只是呆呆看着我。
上班时,我一直想起她的眼神,那是不带感情的透明眼神,而那一直伤害着我的心。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到底是想求什么荣华富贵才做到这个地步!我是曾经有机会享受荣华富贵。有一次公司发了上千万韩元的激励奖金,扣掉税跟一堆费用之后,最后还剩下600万韩元。我想这是大家一起辛苦的代价,我不能自己全用掉。于是我就用这笔钱跟工作人员去露营,剩下的钱再大家平分。从老幺编剧到FD,每个人分到了39万韩元。当我拿着39万韩元回家时,老婆却叹了口气说:“倒不如别发什么激励奖金,也不要去什么露营,这样你就能跟女儿玩一整天。”嗯,她说得没错,但公司给的钱我又不能不收,是要我怎么办?
大概从那时起,突然开始有了综合频道,有线电视也愈来愈壮大,四处掀起挖角战。有很多不认识的号码打给我,用小心翼翼的声音自我介绍说:“我是谁谁谁……”我曾跟打电话来的其中几个人,在阴暗的茶馆地下室见面。他们打开皮夹,拿出估价单,上面写了上班族想都想不到的金额。我的名字可是待价而沽呢!那时我才第一次明白,我的能力不仅可以换算成钱,还是非常大的一笔钱。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既惊讶又慌张。不,老实说我很高兴,就像我已经拿到钱一样,我不知不觉在脑海里盘算该用那笔钱做什么事。首先我要还债。买房子时跟银行借的钱,原本要25年才能还完,现在可以用那笔钱一次付清。这样还剩不少,要分给住在乡下的父母亲,也要给老婆娘家一份。然后还有剩,要带辛苦的工作人员到海外旅行吗?这样还是有剩,剩下的钱好像可以存进银行里吃一辈子。
这是我活到现在,从来没想过的数字!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能力受到认可,让我更开心。就像节目用收视率获得认同,也像职业运动选手以年薪接受评价。有人把我换算成数字,放进估价表这件事,让我觉得很不错,就像过去的努力终于有了报酬。那些在小房间里跟剪辑机奋斗、在现场跟艺人争吵,骨头慢慢出了问题的同时,也意志消沉地体认到“这难道就是命运”的综艺节目制作人们!我想发自内心地大声告诉你们:“哈哈哈,快看!我们只要做出好成绩,也能开启新世界。想不到吧,我们的能力竟然能够换算成金钱!”这笔钱可以让我们摆脱很多事情,让住在乡下辛苦的父母亲过得更轻松,还可以暂时让老婆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身为上班族、某人的儿子、一家的家长,哪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虽然我这么说,但事情不会是我想的这般容易的,因为所有的钱都有代价。而这次的代价非常明确,就是他们要我辞去《两天一夜》。他们想要的是《两天一夜》优秀工作人员中“最优秀的我”,很明显我的身价有50%以上是来自《两天一夜》。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现在跳槽,就不会有这么优渥的条件。我该怎么办呢?就算抛弃大家一走了之,说我不做了,《两天一夜》也不会就这样结束,肯定会有其他制作人来让这个节目变得更好。但即便我在心里找了很多借口,还是无法轻易做出决定。
而且《两天一夜》不是属于某个人的节目,更不是我自己一手打造的,那是由艺人和工作人员的血汗所汇集而成的节目!虽然大家的理由都不一样,但相烈哥跟洪哲离开的时候、钟民去当兵的时候、金C消失的时候,我们有多心痛!更何况如果不是艺人,而是身为总制作人的我消失,那会有多可怕呢?节目整体就像一个完整的圆,若缺了一角就不完整了。虽然别人不清楚,但我有义务带领这个节目走向终点,就算大家都下了这列火车,我还是要守在车长室直到最后。就算不管制作人的义务,一想到无法继续做这个节目,我就觉得很茫然;我完全无法想象要离开这些艺人、工作人员、录影现场,自己孤身一人的样子。
就像倦怠期的情侣面临分手时,才会惊觉爱情的分量有多重,那天我才知道,我有多爱这个节目。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果然不行。唉,这么大一笔钱又飞了。
这该死的爱到底是在搞什么啊!什么情意又是在搞什么!而且我现在又不像以前那么爱了!但有什么不同?爱不就是这样吗?于是我又一请跟我联络的人到阴暗的茶馆地下室碰面,老半天才开口说:“对不起,我好像没办法过去你们那边。”
看来,爱真的很痛
在那之后大家就都知道了,因为许多复杂的原因,《两天一夜》第一季即将结束,我们则默默地努力到最后。在最后一次录影时,我们在老戏院看着之前的节目片段哭成一片。很多人问我当时为什么哭,但我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明确说明,就只是哭了。当时我用眼泪送走的女友,现在跟其他男人在一起过得很好(问我《两天一夜》的接班人“为何是自己”的在亨哥,他的表情仍历历在目),这哪有什么办法,爱不都是这样?
但这份爱好像很痛,痛到让我的身心都备感疲惫。这个节目结束之后,我要做什么呢?再做另一个节目,然后继续培养野心,压榨别人、压榨我自己,一想到这里我就反胃。最终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我下定决心要离开公司。我不要再过压榨别人、压榨自己的生活。
好,离开吧!毫不留恋地走吧!
决定最后一集播出的日子后,我只想着这件事,想着离开公司要做什么。想着不伤害到任何人,又能活下去的方法是什么。
烦恼来烦恼去,到最后我给了自己四个提案。第一个是到济州岛去开民宿(每次去录影我都觉得济州岛很棒)。第二个是留撮胡子开酒馆(我大学时就有的梦想,总是说自己到40岁要留胡子开酒馆)。第三个是去学做菜然后开间餐厅(纪录片组的李旭静〔이욱정〕前辈留职停薪一年,跑去英国的蓝带学院学做菜,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去蓝带学院!那是我的目标!)。第四个是跟朋友合作开个小摊子(只要多赚一点钱就可以照顾工作人员,我大概是想要减轻一些罪恶感吧)。我就靠着这些想法撑过最后半年,然后节目一结束我就去冰岛,内心还暗自期待,看极光之神会不会给我什么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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