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柳树上的象牙喙啄木鸟。
马克·凯茨比(Mark Catesby),1729。
读者可能会觉得,生物多样性研究过程中所渗透的方法与传统生物学有所不同。但是,两者之间也存在平行关系。细胞和大脑的关系就如同生态系统与雨林、热带稀树草原、珊瑚礁或高山草甸。其中各个部分的位置和功能需要首先被发现和描述,之后再连接到一起,形成全景。然而,针对器官系统的研究大多局限在实验室之中。一张面积一平方米的桌子就足够供科学家去揭开伟大的科学新发现。相比之下,针对生物多样性的研究工作,无论称之为生物多样性研究还是科学自然史,抑或是进化生物学,其范围都大到能覆盖整个地球表面。
科学家分两类。第一类之所以投身于科学事业是为了养家糊口。第二类则相反,他们为了投身于科学事业,需要想办法去养家糊口。我认识的科学博物学家们基本上都属于第二类。他们是所有科学家中工作最努力,却最不具竞争意识的一群人。而且,他们也是收入最低、获得奖项最少的一群人。因此,除了怀着对科学的一腔热情之外,他们真的没有其他的工作动力。博物学家相聚时很少会对未到场的同事发表议论,而是会去讨论新近的发现和重大新闻。正如“听说彼得在萨尔瓦多从山上摔下来了,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除了极其例外的情况,一般没有人会就某些专业发现秘而不宣。事实恰恰相反。博物学家之间的风气就是传话。如果你竖起耳朵偷听,可能会捕捉到这样的只言片语:“你听说没有,芭芭拉在一个拟椋鸟巢穴中发现了神奇的共生纺织娘,我记得是在苏里南发现的。”或是“鲍勃终于如愿以偿能在阿尔泰山区研究他的地衣了。而且俄罗斯批准他在中海拔地区扎营6个月。我要是能去那里收集树皮小蠹虫,哪怕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也要乐坏了。至少对于树皮小蠹虫来说,那里依然是一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呢”。
这里分享一个真实的案例。2014年4月27日,艾德·威尔逊(Ed Wilson,不是我)在南亚拉巴马州莫比尔河-田索三角洲的冲积平原森林,给《莫比尔新闻记录报》(Mobile Press Register)的本·莱恩斯(Ben Raines)打电话:“我听说这里有美洲山猫。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此地哺乳动物群落的重大补充。”(美洲山猫是一种行踪诡秘的稀有野猫,其足迹覆盖美洲热带地区北部到得克萨斯州东部的广阔范围。在佛罗里达州属于外来物种,在墨西哥湾沿岸地区中部也可能存在。)
莱恩斯:“是吗?有人在这里拍到过美洲山猫的照片吗?”
威尔逊:“没有。我猜你就会这样问,没人拍到过照片,也没人捡到过山猫的皮毛。但这样的说法还是挺让人感兴趣的。”
莱恩斯:“嗯,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有美洲豹,但是基本上从来没有人见到过。所以说不定哪天山猫也会露出行踪。我们还是可以抱有希望的。”
博物学家之间之所以能如此轻松地形成紧密的同志情谊,就是因为在我们面前,还有数不清的自然物种和现象亟待发现。只要我们怀有一点热情、有一双富有洞察力的眼睛和大瓶的防蚊液就能做到。只要专心投入工作,那么平均每周都能收获新发现的概率是非常大的。就仿佛你将挂着鱼饵的钓竿甩到路易斯安那州的鲶鱼养殖水塘里,深呼吸三次,然后拉起钓竿,准能发现一条鱼挂在上面。基本上每一次野外考察,或对博物馆收藏品进行检查,都能收获自然科学史上的新发现。当然,前提是你对即将要面对的那个物种有所了解。
自然历史学家和其他科学家一样,都梦想着能有重大发现,梦想着用灵光一现的刹那去揭秘之前人们不敢想象或迷惑不解的现象。我们也有自己的圣杯,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是进化过程中缺失的环节,比如恐龙向鸟类进化、肺鱼向两栖动物进化、猿类向人类进化历程中的中间物种等。
同样令人兴奋的是重新发现已被认定灭绝的物种。说到这里,我想到了自己的一个最美好的幻想。
横穿佛罗里达州的狭长地带,汇入墨西哥湾的查克托哈奇河,沿岸环绕着冲积平原森林。森林深处潜藏着许多支流和小溪。我就在这样一条小溪之中悠然地划着独木舟。忽然,耳畔响起一阵熟悉的、令我为之一振的鸟鸣,“哔——哔”,紧跟着是鸟喙双击树干的梆梆声。我想,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不可能的呀。但是,真的不是没有可能。为什么就一定不可能呢?
在梦中,一对大啄木鸟振翅而来,落在我头顶上方六七米高的柏树枝头,搞出了很大的动静。随后,又响起一阵尖利的双击树干声,其中一只挖出了一只甲虫幼虫。
我举起望远镜。没错,就是那黑色的身体和尾巴,呼扇着的翅膀上有着标志性的白色飞羽,还有雄鸟那亮丽的红色冠子。象牙喙啄木鸟!但是这不可能呀!我心想。也许是记忆出了问题。不会的,我要相信自己的双眼。最后一次有人亲眼看到象牙喙啄木鸟,是1944年在路易斯安那州的辛格区(Singer Tract)。梦中的我也十分清醒地了解这一点。我还记得,2004年有人声称在阿肯萨斯州大森林(Big Woods)中的沼泽地看到了象牙喙啄木鸟,但后来证明是个误传。那人当时看到的是常见的羽冠啄木鸟,与象牙喙啄木鸟有些相像。还有一个观鸟爱好者团队称他们在佛罗里达州查克托哈奇河的冲积平原森林中找到了一群象牙喙啄木鸟存在的迹象,但这条消息也没有得到证实,至少是尚未得到证实。
从白日梦中回到现实。在那个观鸟团队造访查克托哈奇河几年之后,我也去了那里。此行虽然没有见到象牙喙啄木鸟,但也充满惊喜。查克托哈奇河是当地一条典型的沿海河流:植被茂密的亚热带冲积平原森林,深入无人之境的水湾中随处可见蓬勃生长的各类生物。那些被人们俗称为滑板龟的几个龟类物种,在你试图接近它们时,会刺溜一下从倒塌的树干上滑下来,随即在你眼前消失。大大小小的短吻鳄在河流上游的位置扑通扑通地砸入水中。
关于见到象牙喙啄木鸟的美梦纯属我个人的异想天开。与我同行的伙伴和主人,在墨西哥湾沿岸地区拥有大片土地的自然环境保护主义者戴维斯(M.C.Davis)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对于象牙喙啄木鸟的问题,他十分怀疑并说道:“你想想,如果我想要确认象牙喙啄木鸟是否真的重现江湖,我就会去到河流上游跟住在河流旁边的‘沼泽鼠’聊一聊,只要找到象牙喙啄木鸟存在的证据,就给它们一大笔奖励。不过我说的证据可不是什么死鸟。”
一天,我正在戴维斯翻修一新的谷仓中与几位博物学家共进早餐,准备接下来为期一整天的野外考察,聊着聊着,便说到了附近查克托哈奇冲积平原可能有象牙喙啄木鸟的事。大家的态度都不太乐观,谁也不想表现出一副轻信的样子。这时,其中一人说,他想要播放一段鸟鸣的录音。于是,我们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哔——哔,哔——哔”的叫声。在场的一位经验丰富的鸟类学家小声说:“这是象牙喙啄木鸟。”有可能是,但我还是宁愿现实一点。我更愿意相信这段录音可能是60年前在路易斯安那州辛格区录制的。象牙喙啄木鸟是美国最令人惊艳的鸟类之一,与美洲鹤和加州秃鹰齐名。这种鸟类生活在柏树和其他大型树木之上。由于树木遭到大规模砍伐,象牙喙啄木鸟也随之灭绝。辛格区是它最后的避难所,在辛格区的树木也被砍伐之后,这一物种就彻底消失了。
我们再回到幻想之中。请想象,如果你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历史性发现,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如果你是100年前生活在美国南部的人,那时象牙喙啄木鸟已经只是偶尔才能看到。而在此之前,你从未亲眼见过。那么,你很可能会用当时常见的表达方式说出这样的话:“上帝呀,那是什么?”如果有人像我一样曾经在哥斯达黎加被头顶三四米处突然飞落而下,不知来自何方的一对体型巨大的啄木鸟所惊呆,那么他一定明白这样一句惊呼的缘由。
这样想来,我们就能明白人们过去对象牙喙啄木鸟的俗称为什么是“上帝之鸟”了。
之所以讲这个故事,并不是为了让读者亲赴查克托哈奇查证,而是想让读者了解博物学家的热情有多么高涨。我们每一个人都至少发现过一个物种,这个物种可能对科学界是全新的,可能被重新带回到人们的视野,可能极为罕见,没人想到会遇上。每到这样的时刻都可以称为“上帝呀”时刻。这样的时刻可能会发生在野外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根据博物学家各自的专长,面前的生物可能是一只上帝蝾螈、上帝蝴蝶、上帝蜘蛛,甚至有可能沿着生物多样性巨大的层级一路往下,找到一个上帝病毒。每一个依然生存着的物种对我们来说都弥足珍贵,我们博物学家的目标就是找到这些上帝时刻,并将这样的体验留给未来的世世代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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