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模式

四、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模式

美籍匈牙利科学哲学家拉卡托斯从科学史研究出发，在吸收了波普尔和库恩模式的合理成分的基础上，创立了他的“科学研究纲领”模式。1970年，拉卡托斯在《证伪与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的长篇论文中提出，任何时代的科学理论体系实质上都是一套科学研究纲领，它是一个有组织、具有严格的内在结构的科学理论体系，一般由四个互相联系的部分组成：一是由最基本的理论构成的“硬核”；二是由许多辅助假设构成的“保护带”；三是保卫硬核的反面启示规则——“反面启示法”；四是改善和发展理论的正面启示规则——“正面启示法”。

硬核：拉卡托斯说：“一切科学研究纲领都在其‘硬核’上有明显区别。”^[7]所谓硬核就是构成科学研究纲领的基础理论部分或核心部分。它是坚韧的、不许改变的和不容反驳的。如果硬核遭到反驳，整个研究纲领就受到反驳。他举例说，如地心说就是托勒密天文学理论系统的硬核，牛顿力学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就是牛顿理论系统的硬核，它们都是不容反驳或否定的。如果它们被反驳而否定了，那么整个托勒密天文学理论系统和整个牛顿力学理论系统的大厦就会倒塌。

保护带：拉卡托斯所说的“保护带”是指科学理论系统的硬核的保护带。它由许多辅助性假说构成，因而又称之为“辅助假说保护带”。其任务和功能是保卫硬核，尽可能不让硬核遭受经验事实反驳，从而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不可反驳的硬核。具体来说，就是保护带把经验反驳的矛头主动地从硬核引向自身，不是让理论的硬核，而是让构成该保护带的辅助性假设来承担错误的责任，并通过修改和调整辅助性假设来保护硬核，使它不受经验的反驳。拉卡托斯举例说，各种本轮和均轮的假说，就是保护地心说这个理论硬核的托勒密天体理论系统的保护带。当天文观测与托勒密学说不符时，科学家们就以修改本轮和均轮等辅助性假说来避免地心说遭受经验事实的反驳。

反面启示法：“反面启示法”是一种方法论上的反面禁止性规定。本质上是一种禁令，禁止科学家们把反驳的矛头指向科学研究纲领的硬核，要科学家们竭尽全力把它们从硬核转向保护带；并以修正和调整保护带的办法，保护硬核使它免遭经验的反驳。拉卡托斯写道：“纲领的反面启示法禁止我们把经验反驳的矛头指向‘硬核’，反之，大家必须发挥聪明才智，坚定不移地保卫这个硬核。”^[8]

正面启示法：“正面启示法”是一种积极的鼓励性规定。它提倡并鼓励科学家通过增加、精简、修改或完善辅助性假设等办法来发展整个科学研究纲领。拉卡托斯写道：“正面启示法包括一组部分明确表达出来的建议或暗示，以说明如何改变、发展研究纲领的‘可反驳的变体’，如何更改、完善‘可反驳的’保护带。”^[9]

拉卡托斯指出，每个时代、每门学科并非仅有一种研究纲领存在，而是同时存在着不同的研究纲领相互竞争。他写道：“所有令人敬佩的研究纲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预测了新颖的事实，这些事实要么是先前的或竞争的纲领所梦想不到的，要么是实际上与先前的或竞争的纲领相矛盾的。”^[10]他举例说，牛顿理论之所以比当时的另一些理论优越，就在于它预测了哈雷彗星在72年之后返回等事实。同样，爱因斯坦理论比牛顿理论更好，也在于它不仅解释了牛顿理论已成功解释的一切，还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一些已知的反常（如水星近日点），并作出了许多新的预见。在他看来，一个研究纲领经过调整辅助性假设后，能够对经验事实作出新的成功的预言，就是进化的，否则就是退化的。科学的发展就是进化的研究纲领通过竞争取代退化的研究纲领的过程，它本质上是优胜劣汰的社会选择过程。

因此，在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中包含着这样一个新的科学发展模式：科学研究纲领的进化阶段→科学研究纲领的退化阶段→新的进化的研究纲领取代退化的研究纲领→新的研究纲领的进化阶段→新的研究纲领的退化阶段……科学的发展过程就是进化的研究纲领取代退化的研究纲领的过程。

权衡一个科学研究纲领进步与否的客观标准是它的经验内容。一个科学研究纲领，如果经过调整辅助性假设后，它的经验内容增加了，或者说它能对经验事实作出更多的预言和解释，那么它就是一个进步的研究纲领。根据这些预言和解释是否已经得到证实，科学研究纲领的进步又可细分为理论上的进步和经验上的进步。拉卡托斯认为，一个处于进步阶段的科学研究纲领并不害怕反常，相反它经常吸收和消化反常，将反常中不利于自身的反例转化为有利于自身的正例，促进自己的发展。如果一个研究纲领所产生的一系列理论，并非其中的每一个都比它前面的理论得到更多事实的真正支持，这个纲领就是“退化的”，即这个科学研究纲领所产生的理论或者并不作出真正超量的可检验的预测，或者所作出的这种额外的预测是被经验证伪了的。拉卡托斯认为，反常虽然构成一个科学研究纲领的十分不利的因素，但证伪一个退化的研究纲领的绝不是反常。在科学研究中，任何时候都不存在“判决性实验”这种“最后的裁判者”。只有新的更进步的研究纲领才能取代旧的退步的研究纲领。

拉卡托斯用“案例研究”说明了他提出的科学研究纲领模式。牛顿物理学是典型的科学研究纲领。力学三大定律和引力定律是其硬核。在它的发生期，许多反常事例涌来。物理学家一方面运用反面的启示法修改了辅助性假设和理论应用的初始条件。另一方面由于运用了正面的启示法，深化了理论，改进了实验仪器，把反常事例转化为证实事例，促进了研究纲领不断进化。直到19世纪后期，它才转化为退化阶段，并终于被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新纲领所代替。

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理论既注意吸收库恩的合理观点以克服波普尔的错误，又注意吸收波普尔的合理思想以克服库恩的片面性，它与科学发展的实际更为切合。第一，拉卡托斯把科学理论看做由彼此联系的硬核、保护带和启示法等组成的整体，认为经验反驳并不立即淘汰理论，而是先修改和调整保护带，从而否定了波普尔的证伪主义原则即认为理论一旦被经验证伪就把它抛弃。第二，他肯定了科学研究纲领之间更替的先后连续性和继承性，认为新纲领只有继承旧纲领的全部合理的经验内容，并有新的预见，才能取代旧纲领，从而消除了库恩模式中对新旧研究纲领之间先后连续性或继承性的否定的错误。第三，他对科学发展的动态模式作了深入细致的研究，肯定了科学研究纲领有一个发生和发展的过程，即科学研究纲领由进化阶段转化为退化阶段，科学革命就是新的进化的研究纲领取代退化的研究纲领，从而较好地体现了科学发展的进化与革命、量变与质变的统一。

然而，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理论同其关联的波普尔科学哲学一样具有显著的局限性。第一，它没有指出，被认为是“进步的问题转换”的标准又是怎样自己获得认识论基础的；它仅以预见性大小作为检验科学理论的进化和退化的标准，尚未认识到预见性的大小的检验仍需要实践。第二，他虽然提倡科学家的批判精神，但他认为要批判的不是“硬核”，而是“保护带”，这体现了他在认识上的局限性。第三，他存在着贬低观察和实验在科学中的作用这一倾向，从而使他不能深刻回答科学发展的机制，而且他的模式只停留于对纲领进化或退化的抽象的探讨，无法解决科学活动中面临的实际问题。